漢子醬色的皂衣，卷起衣袖，露出兩截粗壯的手臂，膀大腰粗，臉上一把鋼針似的胡須，戴著一頂白中帶灰的扁平帽，手上還沾滿了白色的面粉，一看就知道是在里面和面，因為這是一家點心店，和面估計是在做包子。

漢子看到外面站著兩個人，其中一個還拎根棍子，就直接沖著打狗人吼道：“是你打了我的狗嗎？”

打狗人縮起身子，頭往下低，好像顯得挺緊張的樣子，沒有回答。

洪湛飛馬上想到可能打狗人也沒料到狗主人如此彪形，打狗還得看主人嘛，剛才一棍子掃痛了狗腿，狗主人要沖出來替狗狗出氣了，他們兩人身材就相差很多，一個如同鐵塔，一個呢比洪湛飛還瘦小些，難怪打狗者要畏怯了，肯定后悔沒搞清狗主人是什么樣就把狗打了。

洪湛飛站到漢子面前問：“店家，那條狗是你養(yǎng)的嗎？”

“當然是我店里養(yǎng)的，你們?yōu)槭裁匆蛩?？”漢子唾沫星子直噴。

“你的狗這么兇，怎么也不拴著點？”

“拴什么拴，狗就是用來看家護店的，把它拴住了它還能嚇退那些賊子嗎？”

“什么賊子？”

“賊子就是賊子，經(jīng)常趁著我一個人忙的時候，溜進來偷包子吃，我不養(yǎng)條狗看著，不知要被白吃掉多少包子?！?/p>

洪湛飛問：“你養(yǎng)條狗防人偷包子，用意無可指責，可是狗是不會識別誰是偷兒的，像這樣只要從你店鋪前走過，它就要沖出來亂咬怎么行？完全是要傷害無辜者，根據(jù)治安規(guī)條，這是要被罰款的，現(xiàn)在我要......”

說到這里洪湛飛停住了，意識到自己的思維串位了，又回到當安警那會了，那時就是這么巡邏的，遇上有違規(guī)的人就要進行處罰。

店主聽了勃然大怒，因為他看出眼前這個男的只穿便衣，根本不是黑皮警，口氣卻像極了巡街的安警，頓時氣不打一處來，瞪著圓圓的眼睛吼道：

“別說狗屁大話，你要不是偷兒，盡管走你的，我的狗跑出來也不會咬你，我看你們兩個早有準備，帶著棍子來，就是打算偷包子的吧，要是碰上狗就用棍子打，好哇，現(xiàn)在你們別想走了，我今天要跟你們好好算算賬?！?/p>

“算賬？怎么算？”洪湛飛驚異地問。

看來這個店主平時不是個善茬子，明明自家的狗跑出店亂咬人，被打回去了不思己錯，反而還要威脅人家，真是欺人太甚了。

店主喝道：“我要報告警察，讓警察把你們抓進去，好好處罰處罰?！?/p>

洪湛飛正想說什么，打狗人伸手把他一拉，嘴里輕輕說：“別理他，我們走。”

但被店主聽到了。

店主托地跳到他們面前，伸手一攔，“想走？沒那么容易?！?/p>

“喂，店家，你到底想怎么樣？”洪湛飛問。

“我要報警?！?/p>

“那就快點報呀，可現(xiàn)在警察都沒來，不知要幾點鐘才會巡邏到這兒，你怎么報？當然要是你想跑到治安隊去報，那就請吧，你的店鋪，我們可以暫時替你看著點，等你帶著安警過來，我們再打嘴皮官司，你看怎樣？”

打狗者聽了又扯扯洪湛飛的衣角，低聲說：“別跟他磨嘴皮子，我們走我們的?！?/p>

洪湛飛兩只胳膊抱在胸前，擺出一副接受挑戰(zhàn)的架勢?！安?，這位店家如此神勇，放狗咬人還有理，要報警，讓安警來處罰我們，哼哼，那我倒想看看，他報了警后，安警來了會怎么判的?！?/p>

店主被氣到了，捋著袖子叫道：“哪里來的刺頭兒，竟敢跑到我魯豹子門前來撒野，今天先給你點顏色看看，讓你知道馬王爺長有幾只眼?！?/p>

打狗者立刻護在洪湛飛身前，手執(zhí)棍子作出隨時開打的準備，但不說話。

洪湛飛輕輕把他拉開點，迎著店主說：“老兄想打架，那好呀，反正你現(xiàn)在也沒生意做，閑得慌，而我呢也只是來逛逛街的，跟你練練手再回去歇息吧。”

店主雖然抻胳膊捋袖的，本來是想造成一種聲勢，把眼前這個不知輕重的小伙子給鎮(zhèn)住，但沒想到對方?jīng)]被嚇倒反而要接招，一時間輪到店主為難了。

打還是不打呢，衣袖都捋高了，拳頭都攥緊了，大話都噴出口了，難道就這么偃旗息鼓了，在這兩個人面前不是丟大了。

店主肯定是不甘心的，但他卻又沒有一拳打過來，在那里磨蹭了。

其實店主應該沒有什么武功的，無非因為長得五大三粗，身架子看起來挺嚇人，但并沒有打人技巧，而他作為一個江湖人肯定明白一個道理，如果碰上硬茬子，盡管對方看起來沒什么威勢，反而好像文縐縐，小白臉式的，也要當心，那些武俠小說里的絕頂高手，并不一定滿臉橫肉手大腳粗，反而有可能挺秀氣，甚至瘦巴巴。

幾句重話撂下，看這個小伙兒面不改色，從容穩(wěn)定，店主頓時就意識到有可能碰上高手了，自己真動手，有可能是找死。

所以他就遲疑了。

洪湛飛問：“店家，你怎么還不動手哇？”

“那你怎么不動手？”店家反問。

“我又沒說要打你，是你想打我呀，那就打呀?！?/p>

“我只是說要給你們點顏色看看，又沒說真要打你們?！?/p>

店主明顯耍起滑頭來。

洪湛飛知道架打不起來了，既然店主都耍滑了，就給他一個臺階下吧。

所以洪湛飛就打個哈哈，也說兩句軟話：“好了好了，我們是遠日無仇近日無冤，我只是從這里路過，是你的狗沖出來嚇著了，這位壯士是出于俠心，替我打跑了你的狗，如果因為打了狗再引發(fā)人跟人打，那有什么意思？你說對不對？”

店主又猶豫了一下，嘴里輕聲說，對，對，你說得很對，我們要是打架，有啥意思？把你們打壞了，我還得給你們找郎中治呢，我可沒空，要和面要緊，明兒一大早就要用的，等不起。

“看你正在和面，還是去忙吧，我們也走了，下次白天路過，就到你鋪里來吃包子，嘗嘗你的手藝吧?！?/p>

店主掉頭回去忙了。

洪湛飛這才向打狗人說：“先生多謝了，可惜天太晚了，不然請你去喝杯茶，聊表謝意。”

那人接過話頭說道：“不晚，我們可以找個地方喝茶去?！?/p>

“現(xiàn)在？茶館全都打烊了，還到哪里喝去？”

“你跟我來，我領(lǐng)你去一個地方。”

說著那人就在前面走起來。

洪湛飛愣了愣，也就跟上去。

走在萬順路上，兩人不再說話，洪湛飛根本不多問，他知道到了喝茶時，可以慢慢打聽。

從萬順路轉(zhuǎn)到豐雨路，來到一幢面街的樓前。

這明明是一個酒樓，有四層，大門開著，里面的館堂里燈火通明，但似乎并沒有客人了，顯得相當寂靜。

洪湛飛哪會不認得這是什么地方，三碗仙嘛。

那人直接就往大門里走。

洪湛飛仍然不問，跟著走進去。

到了館堂里，迎面有個身穿短袖和套裙的短發(fā)少女在里面，少女看著那人，那人不說話，只用手朝洪湛飛做個手勢，少女便點點頭，伸手在洪湛飛前面一攔，開口說道：“先生，請這邊來?！?/p>

“好?！焙檎匡w一點不遲疑，跟著少女走。

少女就把他往后面引，穿堂過屋，后面有一個院子，院子后面還是房子，是二層的，少女進屋就開燈，帶著洪湛飛走上樓梯，到了二樓，進了靠后的一個房間里。

洪湛飛明白，這里其實是客房，其實前面的三層，一層是酒堂，二層是包廂，三樓是客房，酒店兼有旅館的功能。

這個房間里有床，有一些簡單的家具，有桌有凳，可算個比較好的客房了。

少女指指桌前示意洪湛飛坐，然后說，馬上拿茶來。

洪湛飛倒是相當口干了，這么晚了不回偵緝隊宿舍睡覺，卻被一個陌生人帶到三碗仙酒樓的客房來，是不是有點匪夷所思？

一會兒少女端著茶壺和茶杯來了，她的后面另跟著一人，洪湛飛一看，心里暗暗發(fā)笑。

是一位年輕美貌的女子。

不是別人，居然是王家那個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