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元四十八年。

臘月初四。

正是平襄侯府嫡長女楚辭出嫁的日子。

此時，迎親的隊伍已經(jīng)到了侯府大門口。

臘月的寒風怒吼著，大雪紛紛揚揚。

楚辭一身大紅嫁衣，扶著二妹妹楚寧的手緩緩走出閨房，壓了壓被風掀起的龍鳳蓋頭。

腦海里，還回蕩著昨夜蕭燁偷偷闖入她房間說的那些話，“阿辭，再等兩個時辰，明天一早本王就來娶你進門！”

他親吻她眉眼的樣子，熱切又著急，恨不能立馬把她抱床上去。

楚辭紅了臉，一顆心早就飛向了他！

“砰砰砰——”

心跳那么快，她不由得加快了腳步。

卻不想剛走兩步，便一頭撞在了楚寧身上。

“阿寧，你怎么了？”

一掀蓋頭，愣了。

本該扶著她出去的楚寧，竟攔了她的路。

她的眼神一改往日的低垂柔和，帶著令人心悸的陰鷙狠辣，決然咬牙，“阿姐，妹妹是來送你上路的！”

“什么？”

不等她反應過來，她已經(jīng)上前一步，仿佛用盡全身的力氣，把半截匕首狠狠地送進了她心窩！

“嗚！”

錐心之痛襲來，她的身子猛地一蜷。

不等回神，就被楚寧一把狠狠推開，把匕首從她心窩拔了出來！

“噗——”

血一下子從傷口飚了出來，楚辭后退兩步，腳下一滑仰面倒下，后腦勺狠狠砸在地面上！

等那一陣眩暈過去，她這才看清，她的好妹妹竟然握著沾滿血的匕首，滿眼恨毒得盯著她。

她的臉上充滿了殺人之后的快意和扭曲，看著她的表情竟像是看著仇人一樣！

“為什么？”

她仰面瞪大眼睛，盯著眼前這個女人，眼底充滿了憤怒與不解。

她比楚寧大八歲。

長姐如母，楚寧基本上是她帶大的。

這么多年來，她對楚寧這個妹妹寵愛有加。

只要楚寧喜歡的，除了天上的星星，她都會盡量給她弄回來，生怕她受了半點委屈。

可大婚的日子，她卻一刀捅進了她心窩！

她死死盯著眼前的人，血染紅了地面，一顆心仿佛被絞碎了，“楚寧，我是你的阿姐！你為什么要這么做！”

大雪模糊了視線，而她朝夕相處的妹妹，眼神卻比毒蛇還陰冷。

“為什么？”

楚寧冷笑了一聲，“你還好意思問為什么？”

她咬著牙，雙手握緊那把沾滿血的匕首，逼近她的頸動脈，像是毒蛇吐出了信子，“他是我從小就喜歡的人，你口口聲聲說會讓著我，為什么不把他讓給我？”

一字一句，逐漸竭嘶底里。

“你為什么要去勾引他，還讓他進宮求皇上賜婚！”

“你怎么那么不要臉？”

連聲質問，砸在了她耳中。

楚辭狼狽地倒在雪地里，圓睜眼睛盯著她，費力出聲，“你是說......阿燁？

蕭燁是皇帝親封的逍王，金尊玉貴的人物。

原本以侯府的地位，想要見到這個男人的面都不可能。若非那夜在風月樓，她因緣巧合之下和他春宵一度，蕭燁怎么可能和侯府結親？

楚寧什么時候竟盯上了他？

還不待她想明白，楚寧手上冰涼的匕首已經(jīng)貼上她的臉，陰聲質問，“三個月之前，我叫人把你丟進風月樓，你早就臟了身子，為什么不告訴他你已經(jīng)不干凈了？為什么還要和他糾纏在一起？”

“你怎么這么賤！”

她扭曲的臉上，突然露出濃濃的不甘與心痛，厲聲道，“你可知道，當他為了你跪在御書房外面三天三夜，冒著被打死的危險求皇上賜婚時，我有多心疼？當他屈尊降貴，親自跑來侯府下聘的時候，我又有多難過！”

“憑什么他做這一切都是為了你！”

“你這個賤人！你該死！”

她突然激動起來，高舉匕首，雙手交握，再次朝著她的心窩狠狠捅了下來！

“噗！”

楚辭疼得渾身一抽，絕望與憤怒充滿胸腔，眼珠死死的盯住她，“三個月前風月樓......你干的？”

三個月前，她被人下藥丟進了風月樓。

也就是在那天晚上，她和蕭燁有了關系?？伤f萬沒想到，罪魁禍首竟然是自己的親妹妹！

她是有多恨她！

這恨又埋藏了多久？多深？

這么多年來，竟從未表露過！

楚辭只覺得渾身冰冷，絕望，憤怒。

前頭，傳來楚寧快意無比的喟嘆聲，“是我啊姐姐，我就是要讓你身敗名裂呢！只可惜......”

她突然話鋒一轉，笑了起來，“罷了，左右你要死了。不妨猜猜，他看到你的尸體之后，會是什么反應？”

楚辭被她笑得毛骨悚然。

“你什么意思？”

突然想到什么，不顧一切掙扎起來揪住了楚寧的領子，瞪大眼睛，呼吸緊促，“你不能這樣做，不能讓他看到我！”

“楚寧，你聽見了嗎！”

“你不能！”

阿燁幼年，曾親眼看到他母妃被活活打死，留下了嚴重的心理創(chuàng)傷，至今都沒徹底痊愈。

若讓他再看到自己慘死在面前，他還能承受得住嗎？

楚寧不光要害死自己，還要害死阿燁！

她不能讓她傷害他！

她用盡最后的力氣拽著她苦苦哀求，“楚寧，姐妹一場，就當我求你了，不要......”

一身傲骨，終究為那一人碾入塵土。

她朝著楚寧，跪了下去！

楚寧見狀，眼底先是竄起一道妒怒，隨后徹底冷了下來，諷刺道，“都這樣了，你還惦記著他？”

“既然這樣，那我也讓你死個明白?！?/p>

她伸手撫上了自己的肚子，語氣變得柔和繾綣，“你可能不知道，我已經(jīng)懷上了他的孩子......”

“他今天，就是來娶我的?！?/p>

“只有你自己，還像個蠢貨樣以為他非你不可。”

她的嗓音突然變得蜜糖那么甜，如同一把把軟刀子，扎進了她的心里。

她疼得痙攣，疼得顫抖，卻依舊不敢相信。

仰起頭來呆呆地看著她，不斷搖頭，“不，他不可能這樣做的！”

“你胡說！”

“你胡說八道！”

嗓子已經(jīng)嘶啞，她一把推向了楚寧！

楚寧輕而易舉的躲開了她，把她一腳踹翻在地，眼神變得格外譏諷，“那你知道他為什么到現(xiàn)在還沒進來嗎？”

她俯首靠近了她耳邊，惡魔般呢喃，“因為，他在等你死啊！”

“哈哈哈！”

她說完，暢快大笑著起身。

盈盈看向渾身是血的她，惡作劇道，“今日我與他大婚，阿姐在地下，可要記得保佑我們琴瑟和鳴，早生貴子。說起來，王爺......在床笫之間可真是厲害呢！”

“噗！”

楚辭再也承受不住，猛地仰頭，一口黑血噴了出去！

隨后，腦袋重重的砸在了地上！

腦門上像是突然被人狠狠敲了一悶棍。

模糊的意識當中，只剩下那一句，“他在等你死??！”

“等你死??！”

怎么會呢？

她不相信！

就在昨夜，兩個時辰前，他還在她耳邊熱切地說著，“阿辭，你就是上天賜給本王最好的禮物，本王一刻都等不了了！”

她還說，“快了快了，再有兩個時辰，天就亮了?！?/p>

他滿眼急切，“可是，還要六個時辰，才能洞房花燭?！?/p>

那一幕，好像剛剛發(fā)生過一樣。

可她等來的是什么？

是死亡，是背叛，是無法看透的迷霧......阿燁，你能告訴我，這一切都是真的嗎？

淚水模糊了視線。

她瞪大眼睛不肯咽氣，仿佛要留一口氣親自問問他。

她好想好想，臨死前再見他一面。

但很快，她又很輕很輕的搖了搖頭。

不，不能的。

不能見，也問不到。

她已經(jīng)要死了，而他還沒來。

眼淚順著臉頰滑落，在雪地上凝結成冰，絕望席卷了她。死亡來臨的時候，她不僅看不到他，也沒有機會和爹娘告別了。

是啊，爹娘呢？

他們怎么還不來？

看一眼，哪怕看一眼都好??！

心好疼，好疼。

寒風掠過，把她的魂都要吹走了。

可他們誰也沒來。

時間好像變得特別特別的長。

也不知道過去多久，外面?zhèn)鱽砹吮夼诼暎幍募饨新曄袷菑母羰纻鱽?，每個字都刺得她肝腸寸斷，“不好了！不好了，阿姐她自殺了！”

最后的意識里，飄過幾片記憶殘片。

炮火連天，硝煙的味道彌漫著。

有人在她耳邊大喊，“將軍，這邊......”

將軍是在叫她嗎？

這個聲音怎么如此熟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