映春好奇地問：“少夫人，邊境到底是什么樣的，多走一步就去了別國嗎？”

七姜說：“平原地方才這樣，還有懸崖峭壁呢，我們過不去，他們也爬不上來。我家在山腳下，不如關(guān)口鎮(zhèn)上富裕，如今托你們家的福，搬去了關(guān)口的鎮(zhèn)上，我哥哥在邊軍領(lǐng)了官職，父親還分了好些田地?！?/p>

張嬤嬤問：“親家過去是佃戶嗎？”

七姜說：“我們自家在山里開荒，每年收成的四分上繳朝廷，比佃戶強(qiáng)些，佃戶是按量上繳，遇上收成不好的年份，還有不夠交的?！?/p>

映春心疼地說：“那遇上收成不好，夫人家里不也不夠吃嗎？”

七姜笑道：“還有野菜、野味，餓不死。只怕冬天，打不到野味也挖不到野菜，地里又長不出莊稼，每到秋天就死命囤糧食，我娘最是精打細(xì)算，我雖然沒吃過好東西，也沒挨過餓?！?/p>

張嬤嬤感慨道：“我說您和咱們不一樣呢，原先只覺著，您一個農(nóng)家女兒不能有什么見識，卻忘了，您和親家老爺們是風(fēng)霜雨雪里問天討吃的，渾身都是膽魄。而我們，養(yǎng)在深宅大院里的下人，問主子討吃的，心肺肝膽早磨沒了?！?/p>

七姜笑道：“嬤嬤可別這么說，那我們還想過安逸日子呢，各有各的福氣，各有各的難處?！?/p>

此時門外一陣熱鬧，小丫鬟進(jìn)門說：“四夫人領(lǐng)著廚房的人，給少夫人送午飯來了?！?/p>

張嬤嬤好不耐煩，可在七姜跟前還滿面幽怨，一到門口就提起笑容，殷勤地迎了出去。

不多久，四夫人被擁簇著進(jìn)來，因是寡居之人，衣衫首飾不得張揚(yáng)，但褐底金紋的料子，到底華貴，能在一眾體面的婆子之間顯出來。

見映春要攙扶七姜起來，四夫人趕上來說：“侄兒媳婦快別動，可憐見的，一家人沒那么客氣。”

七姜又坐下了，笑了笑：“嬸母好。”

“哎，好好......”四夫人高興地應(yīng)著，已有人給她端來凳子，不相干的人都退下了。

張嬤嬤說：“您看您那么忙，怎么還給侄兒媳婦送飯來，少夫人還想給您請安呢，就怕叨擾了您?！?/p>

四夫人笑道：“能有什么事兒，我一個婦道人家，何況自家侄兒媳婦受了傷，我能不來看看嗎？”

兩位年紀(jì)差不多了多少，一個主子一個下人，可嬤嬤仗著是展懷遷的乳娘，有資格和這位正頭夫人說幾句話，她們一來一回的，一個更比一個皮笑肉不笑，真真大宅門里二十多年練出來的功夫。

昨晚在司空府，那一家子女眷的親昵熱鬧，可不是隨隨便便能裝出來，怎么看都是和和美美的一家人，哪里像這頭，張嬤嬤方才翻臉比翻書還快，怎么能滿腹怨恨，又掛起笑容呢，實(shí)在了不起。

四夫人并不愿和張嬤嬤磨嘰，強(qiáng)行把話題轉(zhuǎn)到七姜身上，說道：“朱嬤嬤是老太太的陪嫁，這家里年紀(jì)最大的嬤嬤，張嬤嬤在她跟前還小一輩呢，平日里我們敬她三分，日子久了難免張狂，年紀(jì)大了又糊涂，竟是冒犯到你身上來，侄媳婦你大人大量，別和她計較。”

七姜現(xiàn)學(xué)現(xiàn)賣，欠身答應(yīng)：“都聽嬸嬸的?！?/p>

四夫人眉頭一顫，心里轉(zhuǎn)了幾轉(zhuǎn)，開口道：“嬸嬸來呢，是有件事和你商量。自從大夫人到郊外養(yǎng)病，十幾年來我暫替她管家里的事，總是顧了這頭顧不上那頭，弄得一團(tuán)糟，你那大嫂嫂不中用，是扶不上墻的泥巴，如今總算把你盼來，往后家里也就有指望了?！?/p>

張嬤嬤估摸著，四夫人是來試探新娘子，想知道大權(quán)還能在手里揣多少日子，少夫人若趁機(jī)今日就拿下，本不是行不通，可十多年來，從上到下要緊的人都換了她的心腹，少夫人一個小孩子什么都不懂，真把管家大權(quán)接到手里，就等著鬧笑話吧，這事兒絕不能急。

她剛要開口替少夫人推辭，四夫人就說：“我尋思著，過些日子稟明母親，就把這管家大權(quán)交到你手里，你是這家正經(jīng)的少夫人，說出去，咱們家也體面不是?！?/p>

張嬤嬤笑道：“四夫人，少夫人還是個孩子呢，您就不心疼她些？”

四夫人笑意深深：“嬤嬤這話說的，年輕孩子才最能干，只怕這十多年我處處做得不好，大嫂嫂還拉不下臉來說我，往后交到兒媳婦手里，她才能安心呢?！?/p>

張嬤嬤再要說話，四夫人已抓起七姜的手：“好孩子，你若是愿意，我這就去對老太太說。”

七姜努力裝出可憐的樣子，搖了搖頭抽回手，說道：“嬸嬸，我一個鄉(xiāng)下人能懂什么呀，昨天去見了婆婆，婆婆再三叮囑，要我聽嬸嬸的話，說家里全靠嬸嬸，您是一等一的功臣，不然也沒有我風(fēng)風(fēng)光光嫁過來，連婚事都是您操心的?！?/p>

四夫人不禁挺起了背脊，假惺惺地客氣：“我哪里敢當(dāng)，大嫂嫂她過譽(yù)了?！?/p>

七姜笑著說：“反正我都聽嬸嬸的，嬸嬸還有什么吩咐嗎？”

四夫人想了想，商量的口吻道：“大老爺以孝道治家，奉養(yǎng)老太太盡心盡力，連萬歲都稱贊，侄兒媳婦，家里晨昏定省的規(guī)矩，還是不能破的，你看你有什么難處，嬸嬸替你想想法子?！?/p>

誰知七姜干脆地答應(yīng)：“我聽嬸嬸的，等我的腳好了，我就去給老太太請安，也給您請安?！?/p>

四夫人愣住，太陽打西邊出來，怎么這野丫頭突然就好說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