識文館是十王宅中諸皇子上課的地方，開在十王宅中東北角，坊門外有一條窄巷，巷口便是武侯鋪，其后便是長安城的城墻。

無論從此間進(jìn)出，絕無可能避過侍衛(wèi)們的耳目，因此宅中侍奉的人也都放心得很。

況且，此處的位置既無小販叫賣的嘈雜，也無鶯鶯燕燕之語，當(dāng)真是一個靜心讀書的好地方。

走進(jìn)識文館，里面又是一番景象，落花滿徑，曲徑通幽，一叢叢翠綠點綴在墻角。

小路上，仆從婢女成群而過，見了人皆遠(yuǎn)遠(yuǎn)站定行禮，待其走過后才起身繼續(xù)自己的事。

“快...快，讓開！”

突然，王世川被身后的一股大力推到一旁，繼而看見一個嘴里鼓鼓囊囊的孩童從身旁疾步走過。

“唉，你...”方奴兒指著推了自家小主人的書童模大喊，只是話剛出口便被王世川捂了嘴巴。

對視一眼，方奴兒方才醒悟此時不是在國子監(jiān)，剛才經(jīng)過的人必定是某位皇子。

“走吧，今后可要注意，這里的人咱們可得罪不起?！蓖跏来ǚ畔率?，跟著前頭那人小跑而去。

他不得不加快腳步，連皇子都這么著急忙慌，可以想象孫家令口中的賀博士應(yīng)該是有多恐怖呀！

轉(zhuǎn)過一片假山，眼前出現(xiàn)一個雅致的院落，門口幾叢翠竹，松后幾枝菊花，隱隱傳出讀書聲，期間還夾帶著閑談之語。

王世川放了心，賀博士應(yīng)該還沒來。

“你便是王家郎君，王世川？”

不過，他剛舒了一口氣，身后便傳來威嚴(yán)的聲音。

剎那間，王世川的心又提了上來，回過身便看見一名穿著紫袍，腰間掛著金魚袋的男子。

此人約莫五十來歲，留著一把山羊胡，瞇著眼睛正打量過來。

“你...您是賀博士？”王世川故作膽怯地問了一句，見這人依舊保持著威嚴(yán)，趕忙執(zhí)禮:“回賀博士的話，學(xué)生正是王世川。”

王世川低頭行禮之際，覺察那道犀利的目光依然扎在自己身上，而且讀書聲不知什么時候停了下來，就連秋風(fēng)似乎也有意避開這個角落。

一瞬間，王世川覺得耳畔什么聲音也沒有，仿佛陷入了寂靜，而自己竟然被這份威嚴(yán)鎮(zhèn)得有些發(fā)怵。

他奶奶地，老子見皇帝都沒這么緊張！

王世川不由地心中感嘆，果然到哪里都一樣，從小怕老師的毛病至今沒變，即便長大成人，即便玩起了穿越，依舊是膽怯如鼠。

“進(jìn)來吧！下次別遲時辰！”

賀博士心中如何想，王世川不知道，既然他能做皇子們的老師，想必也不會對自己這個義子阿諛奉承。

王世川跟著賀博士進(jìn)了院子，迎面看見眼前是一座類似亭子的建筑。

建筑四面鏤空，只有四根大柱撐著房頂，竹簾高卷，亭中鋪著的蒲席，其上放著小幾，幾上的筆墨紙硯等物俱全，皇子們已然是裝模作樣地安坐在榻上，等著賀博士前來授課。

王世川瞧了瞧，找后面空著的位子坐下，剛不安分的回頭打量，便被賀博士一聲咳嗽嚇得立馬轉(zhuǎn)了回去。

“莊子有云：水之積也不厚，則其負(fù)大舟也無力。覆杯水于坳堂之上，則芥為之舟。置杯焉則膠，水淺而舟大...”

王世川剛從書袋中取出紙墨筆硯，賀博士已經(jīng)開始授課，堂上的皇子們俱是聽得認(rèn)真，有的皇子一邊點頭，一邊還在紙上做以記錄。

王世川聽了一耳朵，總結(jié)來說便是“水能載舟亦能覆舟”，這是《逍遙游》中的句子，大唐帝國的太宗皇帝便是如此總結(jié)。

不過，這話什么時候都正確，也值得帝王多加思量，民怨堪比洪水滔天，若是真到了那地步，即便是大唐這艘巨舟也會傾覆。

“鵬之徙于南冥也，水擊三千里，摶扶搖而上者九萬里，去以六月息者也...”

王世川聽著賀博士的授課，像模像樣地研了墨，拿起毛筆卻不知應(yīng)該寫些什么，對比周邊皇子的奮筆疾書，一時間竟有了幾分自慚。

“九萬里，則風(fēng)斯在下矣，而后乃今培風(fēng)?！?/p>

賀博士說到此處，瞄了一眼堂下的王世川，發(fā)現(xiàn)這小子進(jìn)來后便沒干正事，雖然磨墨執(zhí)筆，紙上卻是干干凈凈，并無半分墨染。

聽聞陛下收這個王世川為義子，讓他同諸位大王一起讀書，這是對王將軍的優(yōu)待和撫恤，可這小子似乎壓根就沒有想好好學(xué)習(xí)的樣子，十王宅不是國子監(jiān)，不好好讀書也能混到科舉之齡。

“咳...”賀博士輕咳了一聲，放下手上書冊，鄭重道：“此言所意，就是在勸誡世人，人生中的成就多是經(jīng)歷努力與磨難方可獲得，即便有偶然得之，比如...”

賀博士瞧了一眼王世川，繼續(xù)道:“想在路上踢到金子，那也得走出門才成，又或是得了天子的垂青卻腹內(nèi)空空，草包一個，所得富貴必定不得長遠(yuǎn)?！?/p>

這話的針對性非常明顯，王世川心中一個格愣，師者勸學(xué)是沒錯，可也沒必要罵人吧？說誰草包呢？

這是什么情況？莫非自己不小心得罪了他？

??！對了，束脩，一定是束脩！

前世的慣性思維讓王世川很篤定，同時也知曉古代的學(xué)生有送束脩給老師的規(guī)矩。

原本，以為同皇子一起讀書，束送禮拉關(guān)系可以免了，畢竟陛下發(fā)話，難道還要給銀子？可如今看來，就算是皇家的老師，束脩還是得給呀！

看到有皇子偷偷望過來，王世川不免尷尬，只得笑著應(yīng)承，臉上露出孩童的無辜神色。

之前，自己在院落里還惱恨人小辦不成某些大事，如今卻是大大感激這幅孩童模樣，因為可以無休止地沒臉沒皮。

不過，王世川還是覺得不爽，心中罵道:“老匹夫，非得第一日就讓我丟臉嗎？”

“齊諧有云：摶扶搖而上者九萬里，去以六月息者也，息乃氣息之息，便是風(fēng)，鵬的升騰遠(yuǎn)翔得憑六月時的大風(fēng)，方能乘勢而行，這是自由還是不自由？”

賀博士說完，又瞥眼望向王世川，正巧王世川正在腹誹神思，雙眼呈現(xiàn)迷茫狀，喉頭不禁一梗，差點將“孺子不可教也，朽木不可雕也”脫口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