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說如此，王容與準(zhǔn)備進宮的東西相當(dāng)敷衍，“反正很快就回來了，費心思準(zhǔn)備那干什么?！蓖跞菖c嘴硬說。

“話是這么說，姑娘。”瑛媽說，“有備無患的好。”姑娘原不是這樣的性格，姑娘心中也怕吧。瑛媽湊近去挨著王容與?！翱粗媚镩L大，還是頭一次見姑娘害怕呢?！?/p>

“害怕？”王容與往邊上湊了湊然瑛媽能坐下，“我才不害怕呢?！?/p>

“姑娘就是害怕了跟奶娘說，說說就不怕了?！辩鴭屨f。

王容與看她，瑛媽是她的奶娘，其實現(xiàn)在年紀(jì)也不大，三十五歲，只是平日里都把自己往老氣里打扮，眼尾好像生了條皺紋，好在頭發(fā)還是烏黑的呢，王容與看她，“瑛媽，我要是進宮回不來了，你就回老家去吧，夫妻團圓。”瑛媽的丈夫在余姚守著王家的祖業(yè)，并沒有在京城。

瑛媽撫摸著她的頭發(fā)。“太太當(dāng)年把你交給我，一晃眼，已經(jīng)到了奶娘奶不動的時候了?！?/p>

“原還想著跟著姑娘出嫁，以后還要照顧姑娘的孩子?！辩鴭屨f，“瑛媽沒本事，跟不了姑娘進宮。”

“我不愿意你進宮。”王容與說，“就是無病和無憂我也不愿意她們進宮。宮里難道是什么好地方？”

“瑛媽。你幫著掌眼，給無病無憂找個好人家，她們的嫁妝我也是早就備上了的。”王容與說。

“姑娘?！辩鴭屨f。

“你也好，無病無憂也好。我都會和祖母說放了你們的身契，若是你們愿意待在家里多陪陪祖母，我也很感謝。”王容與面色蒼白的說，“大嫂行事公正，未來家里還是要交給她的，我會拜托她，奶娘奶我，我總要保奶娘晚年無憂?！?/p>

“姑娘。”瑛媽說，“你這樣說的，不是挖瑛媽的心嗎？”

王容與苦笑說，“如今我已經(jīng)猜不到我的命運會如何演變，只能走一步看一步，能把你們安頓好，也不枉費你們跟我一遭。”她就是害怕，也不是需要人安慰的性格。

王容與如今每天陪著老太太的時間都很長，老太太推她要她去做準(zhǔn)備，“陪著祖母比較重要，祖母不想要我陪嗎？”

“我想，可是我的乖乖，你進了宮一抹黑，什么準(zhǔn)備都沒有，祖母也擔(dān)心。”老太太說。

“春裝是才做的，就帶這些進宮就行了。進了宮太出挑是過。孫女姿色平平，穿著得體就好了?！蓖跞菖c說，“首飾也配了三套，裝打賞銀子的荷包也備了十個，余下多備些戒指兒，拿來打賞也夠用了。咱們進宮也不是為了去當(dāng)散財童子?！?/p>

“你心里有數(shù)就好?！崩咸f，“首飾配少了，不要成套的配，能相互組合的釵子簪子，這樣在頭上也能變換出花樣。另外鞋子多配幾雙，還有下裙。這宮中的制式和你慣用的不一樣，要是少了，你著急忙活拿來將就的都沒有?！蓖跞菖c不曾裹腳，所以下裙擺會做的大一些，能蓋住腳面，營造小腳效果。

“祖母提醒的是。”王容與不好意思笑?！拔铱傁胫欣钅芫嘃c就好?！?/p>

“祖母也沒進過宮，也不知道里頭怎么行事，街上不是有個禮部侍郎嗎，他家的老封君進宮領(lǐng)過皇太后的壽宴，又是官太太。好歹比我們見識廣一些，我便上門去跟她聊了幾句?！崩咸罩跞菖c的手說?！暗饶阋贿M了宮門就有小太監(jiān)小宮女過來伺候的，所以不要怕行李多。”

“之前人多的時候可能要一個宮女伺候好幾個，等篩選后入住儲秀殿就一人有一個小丫頭伺候了，雖然也不一定就伺候你到最后。好好相處總沒錯?！崩咸f，“我也是多嘴交代這一句，你從來不是那種會欺負(fù)小丫頭的人?！?/p>

王容與卻笑不出來，祖母自尊心很高，為了她去別人家的老太太那坐下手位，陪著笑想要打聽出一些消息給孫女，王容與就覺得心痛。

“還有宮里的小太監(jiān)也是千萬不能得罪的。他們要使什么絆子都是看不出來的，你都沒地說理。”

“寶兒，這皇宮里啊連一根小草一個小石子都會聽話，都會傳話，你要小心一言一行?！崩咸f，“別人說的話你要放在肚子里嚼爛了再做出回應(yīng)?！?/p>

“你和溪兒去宮里，也要相互照應(yīng)著。姐妹還是親的好?！崩咸f。

“我會的?！蓖跞菖c說。她輕輕靠在祖母身上，“我會好好的做。不會讓祖母丟臉的?！?/p>

“刷下來也好，留下來也好，你都是我的好孫女。”

“祖母知道你的心向來大大咧咧，計較的少，凡事都看的開。但祖母也知道你心里是向往一生一生一雙人。現(xiàn)在你在采選名單上，無論你當(dāng)時怎么想，現(xiàn)在你都要收起所有的小心思?！?/p>

“我會的?！蓖跞菖c說。等老太太說完，王容與才說，“母親的嫁妝交與我，好在沒被我敗掉，還略有余裕，我已經(jīng)分成三份，等到日后，給三個哥哥家里的小閨女添妝吧?！?/p>

“可惜祖母給寶兒攢了十幾年的嫁妝。”老太太說著這個又傷感起來。

三月二號來的很快，晨起的空氣還是寒冬的意味，老太太親自下廚做了一碗牛肉面，面揉的勁道，湯汁是前一天煨好的老火湯，王芷溪緊張什么都吃不下，王容與倒是大口的吃完了。這天氣，肚子里沒有點熱火的，怎么熬的住。

因為不能在臉上露了行跡，就是告別都只能強忍著哭。之后王偉沉默的駕車送兩個女兒前往神武門，王容與和王芷溪分別坐在馬車兩端，王芷溪的丫頭嚶嚶哭著，無病和無憂一人一邊守著王容與，面上凄苦還互相打氣，姑娘一定能回來的。

等到神武門，早就排起了長隊，王偉看著兩個女兒下車，卻不能送的更近一點，有內(nèi)侍監(jiān)過來唱名，還有小太監(jiān)過來拎行李。

王容與抬頭，巍峨的宮墻，進了那個門，跟外面就是兩個世界了。王芷溪有些緊張，突然見王容與轉(zhuǎn)身，對王偉深深的福身，“祈愿父親福壽安康，壽年綿長?！彼不琶Ω隽?。

“都好好的?！蓖鮽ガF(xiàn)在也說不出其他了。

與父親告別后，王容與沉默的跟著內(nèi)侍監(jiān)一步一步往前走，不曾回頭看。

朱翊鈞正在用早膳，咬著奶餑餑，“今天是秀女進宮的日子嗎？”

“是的?！瘪T尚說，“到下午，陛下就能在儲秀殿見到秀女了?！?/p>

“朕那么早去見秀女干什么？”朱翊鈞不以為意的說，看著張成，“只是不知道這次秀女里有沒有有趣的人。”

張成微不可及的點點頭。

朱翊鈞莫名高興起來?！皬埵纵o前些日子和朕說的一條鞭法，朕覺得有些意思，去召張首輔來，朕還有好些疑惑需要他解答?！?/p>

張成想著陛下今天還能想著王家大姑娘，也許真是有造化。張成偷偷去找尚宮局姑姑，讓她照看些。這宮里的都是人精，便是尚宮姑姑知道這大姑娘有來頭，也不會告訴任何人。

在神武門內(nèi)的大廣場內(nèi)要進行第一次篩選，一千少女分十隊排好，一個女官配兩個宮女或者兩個小太監(jiān)負(fù)責(zé)一隊，女官手里拿著拂塵，選定一個標(biāo)準(zhǔn)后，以此為準(zhǔn)，太高，太矮，太胖，太瘦，用拂塵打一下，就有宮女上前在女子胸前系了白布條，以示不取。

一個時辰后，內(nèi)侍監(jiān)敲響銅鑼，少女們分作兩堆，系白布條的少女會有人引導(dǎo)出宮，其余人又分成等數(shù)的隊列，依次進入五個房間，里頭有經(jīng)年的姑姑和內(nèi)侍監(jiān)坐鎮(zhèn)，內(nèi)監(jiān)會從五官入手，檢查耳、目、口、鼻、發(fā)、膚、領(lǐng)、肩、背等是否有不周正的，若有一處不周正即淘汰，姑姑則得聽聲音觀應(yīng)對，御前伺奉不能話都不清楚。嗓門不能小也不能大，要語音輕柔，應(yīng)對得體。每個進來的姑娘都被要求說出自己的籍貫、姓名、年歲等，若聲音細(xì)小含糊、嗓音粗濁不堪，應(yīng)對慌張的都不能取。

雖有五個房間同時進行，但隊伍前進的還是很慢，王容與排在中段，低著頭垂著手，像個人偶。等的時間久了就能聽到隊伍里悉悉索索的聲音，王容與只轉(zhuǎn)頭看了一眼王芷溪的狀態(tài)，見她面色稍白就說，要是頂不住了就挨著她些靠著會輕松點。

王芷溪看著她，有些慌張，用唇形說我有些肚子疼。

不是肚子痛，是餓的，抵著她的背偷偷吃些點心吧。王容與也用唇形說。出發(fā)前都是有準(zhǔn)備能一口吃掉的干糧點心放在荷包里可以偷偷充饑用。

王容與進了房間，五官及聲音都沒有問題，房間原是另外有一扇門，通過檢查的姑娘被內(nèi)侍監(jiān)帶到一個大房間里，“姑娘在這稍事休息，等候下一輪檢查?！?/p>

王容與環(huán)顧四周，身系白布條的姑娘應(yīng)該是出來后就被領(lǐng)走了，這里坐著的都是齊整的姑娘，各自安靜的坐著，王容與知道她在打量別人的時候別人也在打量她，但是這個時候不是顧及這個的時候。

有三五宮女穿梭在其中上茶，帶姑娘去更衣。王容與坐在馬桶上，把荷包里的點心都倒出來吃掉了，這該死的檢查，還不知道什么時候是個完，可以吃口熱乎的。

王容與不知道，這是因為朱翊鈞選后，一應(yīng)都加快速度，今天完成的檢查，要是放在平時得三天才能做完。當(dāng)然這跟人多人少還是有很大關(guān)系。

從前選秀都是三千人的大海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