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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男孩的手上有傷,內(nèi)傷外傷多不勝數(shù),到了擦背的時候,他剛一抬胳膊,整個人僵住,大概是觸到了什么地方的骨頭,疼得渾身發(fā)抖。
一只手拿走了他手里的澡巾,“坐好。”淡淡的囑咐后,那只手為他輕輕地擦背。
男孩果真一動不動的僵在那里了,像是被點了穴似的。景姣擦完背,把澡巾丟給他:“擦干凈,衣服在床頭?!狈愿劳辏镜搅似溜L(fēng)的那一頭。
良久,屏風(fēng)后終于傳來了水聲,景姣抱著手臂背靠著屏風(fēng)的另一面,忽然想起了自己從前--那時候,沈筠的徒弟還沒有那么多,他的身邊只有一個她,為了方便帶著她到處行走,便將那時候還小的她扮做了一個男孩子,她那時候多渾啊,哪里曉得什么男女之防?一個流落在外的孤女,好不容易遇到一個寵愛自己,肯照顧自己的人,便想盡法子撒嬌粘人,夸張到連沐浴都要沈筠擦背。
那時候,沈筠極其尷尬的離開,她趴在水桶邊,笑嘻嘻的踢了好多水花,心里第一次有了一種安定踏實的感覺。
深陷回憶的人總是愛出神,不知道過了多久,景姣覺得有人在扯自己的袖子,低頭一看,已經(jīng)洗完澡的男孩穿上了她今天買好的白色中衣,老老實實的站在她的面前。
景姣讓他到床上坐著,自己也脫了鞋坐到床上。男孩忽然抬頭看了景姣一眼。景姣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讓他這么激動,直到發(fā)現(xiàn)他一會兒看看自己,一會兒又看看床鋪,恍然大悟,這臭小子的眼神可不就匯聚成一句話么--不沐浴上床是要被打斷腿的。
景姣惡從膽邊生,露出一個邪笑,伸手擰住他白嫩的小臉蛋惡狠狠道:“規(guī)矩這個東西,就是用來約束別人,舒服自己的,懂嗎?”
男孩吃痛,愣是忍著一聲沒吭,索性景姣并沒有什么折磨孩子的惡趣味,見他忍著不動,也跟著松了手:“上去?!?/p>
男孩身上的傷很多,在衣裳遮蓋看不見的地方尤其的多。景姣在他沐浴之后才忽然明白--那天把他們拿出來賣給客人,身上都是擦了藥膏和粉的,裝扮之后不僅不會顯出傷痕,還會格外的秀色可餐。
清涼的藥酒澆在肌膚上,帶著一種涼涼的刺痛,男孩皺了皺眉,但是并沒有動胳膊。景姣輕輕地為他搓揉,動作看似輕柔,其實力道全都蘊含在里面,是非常專業(yè)的手法。
安靜的房間里,景姣刻意壓低的聲音溫柔的就像是羽毛,輕輕撫上聽者的心尖:“別板著個臉,又不是要你做一輩子的小姑娘。等到你大些了,我給你找個好人家嫁出去......”她刻意逗他,果不其然,他的臉一下子就沉了。
“還挺有男子漢氣概的?!彼蛉?。不過嘴上打趣,心里就越發(fā)的明白,這樣強烈痛恨被侮辱,卻在那樣的地方被貢上蓮臺,只怕挨打是挨得最多的,且看他之后狠下的毒手,顯然是有準(zhǔn)備,一早想要破釜沉舟逃命。
雖然是個孩子,可是心計已經(jīng)深得可怕。
“知道自己幾歲嗎?”
男孩聽到這話,抬眼看了看景姣。
這一瞬間,景姣忽然有一種很奇怪的感覺--從開始到現(xiàn)在,他給她的眼神多過直白的語言交流,多半時候都是她來猜測他的意思,偏偏還都猜對了。
“還真是十歲?我方才胡亂謅的?!?/p>
男孩垂眸,景姣覺得自己好像讀懂了,確實是十歲。
她把他轉(zhuǎn)了個個兒搓揉胳膊:“有名字么。”
男孩沉默了好久,最后搖搖頭。不知道是沒有,還是不想說。
景姣沒有追問,大概也是沒什么興趣知道,依舊十分認真的為他搓瘀傷。冰涼的藥酒附上了身體,在她耐心的搓揉中,也有了溫度。
吧嗒,一滴溫?zé)岬乃蔚衷诹怂约河偾嗟母觳采?。景姣的動作猛地一滯,緊接著抬眼看他。男孩好像深怕被發(fā)現(xiàn)一樣,飛快的抬手抹了一把眼睛,長長的如扇子般的眼睫毛瞬間沾染了細密的水珠。
景姣無動于衷般垂眸繼續(xù)給他搓揉手臂:“別哭?!?/p>
一只胳膊揉的差不多了,景姣換了一只胳膊上藥酒,并沒有看他:“愛哭的孩子就要多打一下?!辈惠p不重的,她在他的胳膊上拍了一下。
男孩怔了怔,旋即又擦了一把眼淚,徹底忍住了眼淚。
給他上完藥,整瓶藥酒去了大半,景姣的手都酸了。不知道是不是因為藥酒的作用,他的全身好像都舒展開了,內(nèi)傷的痛轉(zhuǎn)變成了全身的疲憊,腦袋剛剛沾到枕頭就睡著了。
景姣伸手在他面前揮了好幾次,確定他是睡得沉了,頓時就哭笑不得:還真是心大,一點警惕心都沒有么。
夜?jié)u漸地深了,一直過了很久,男孩的呼吸聲均勻規(guī)律。景姣在床上躺了一會兒,并沒有睡著,最后,她動作輕慢的起身,點了一盞油燈坐到桌子邊,從桌上的口袋里摸出一樣?xùn)|西。
這是男孩白天的時候拿給她看的,并不是他從醉仙居那樣的地方帶出來的,而是他偷偷地從兩個大漢那里偷來的。
兩個亡命之徒,怎么可能隨身帶著這個?再者,如果她剛剛轉(zhuǎn)了一圈就被擄走了是個巧合,遇上兩個亡命之徒擄走了她沒有第一時間搶走她的錢袋子,而是想用助興藥跟她顛鸞倒鳳是巧合,那么莫名其妙竄出來的陌生樵夫帶著衙差后腳跟著來找她,怎么樣看都不是巧合了。
從前跟著沈筠,看過的那些后宅斗爭,甚至是陰暗殘忍的宮廷之爭不在少數(shù),這個原身從前就是不討喜的,所以現(xiàn)在有人想要趁機整她,想要敗壞她的名譽,毀了她一輩子,并不是什么不可能的事情,畢竟她才剛剛出過一次意外,出事的頻率也太高了。
可是要對付她的人是誰?
陳氏?
楊氏?
還是......不知道什么時候結(jié)下的仇家???兩個搶匪企圖侮辱她,一個從未見過的樵夫說自己曾經(jīng)向他問路,官差緊接著而來,也許從一開始就是為了破壞她的名聲。用這種方法破壞名聲,無疑就是要讓她一輩子都抬不起頭來。
“嗤,這是有大的仇?!?/p>
景姣的目光一偏,直直的落在了已經(jīng)熟睡的男孩身上。
這個孩子就像是被上天恰到好處的安排在這里一樣,她救了他,他報償一命,哦不,兩個大漢,他為她背了兩條人命。
景姣站到床榻邊,動作輕柔的彎腰傾身,伸手去碰男孩的臉。誰料睡夢中的男孩忽然睜開眼,那個眼神是景姣再熟悉不過的--充滿著戒備和恐懼,還有黑色瞳孔中深不見底的茫然。
只是一瞬,在他看清楚面前的人是景姣的時候,那些戒備,害怕,甚至是茫然都漸漸地消退了。不過他不敢睡了,就躺在那里直直的看著景姣。
景姣笑了笑,直起身子:“沒事了,睡吧。”
這句話對男孩一點作用都沒有。大概是因為驚醒,他的一雙眼睛晶亮漆黑,好像怕一閉眼景姣就憑空消失一樣。景姣沉默了一下,從柜子的包袱里拿出一個錢袋子丟給他,梆的一聲砸在床頭。
“明天天一亮,帶著這些錢自己走吧。當(dāng)婢女什么的,只是為了應(yīng)付家里......”她轉(zhuǎn)過身:“等到明日早晨,我自會跟家里......”
一只冰涼的手忽然緊緊地抓住了她,似乎是怕一只手抓不住,他另一只手也抓住了她,身子改為跪在床榻上的姿勢,那么瘦小的身板,卻因為這個姿勢顯得上半身挺拔堅.硬。
景姣順著那瘦削的手臂往上看,對上了男孩堅定中帶著祈求的目光,依舊選擇將他的手甩開:“我沒有義務(wù)照顧你?!?/p>
“我不用姑娘照顧。”
這是景姣第三次聽他開口,第一次還是在那個煙花之地,他帶著哭腔的求饒,而這一次,他依舊是祈求,也多了幾分堅定執(zhí)著的味道。
有那么一瞬間,景姣覺得自己并不是在和一個孩子說話,而是和一個已經(jīng)有了健全的意識,有了成熟的理智的小男子漢說話。如果是在五十年前,她偶然遇到這么一個小東西,或許會一時興起收留他,但是現(xiàn)在不一樣。
她在五十年后重新蘇醒過來,面對著陌生的一切,還有步步高升的敵人,每一步都要精打細算的去走,多不出任何精力分給任何人。她掙開男孩的手,改為雙手環(huán)胸的姿勢:“我們相互救對方一次,扯平了。你不用我照顧,又賴著我干什么?”
男孩的唇緊緊地抿著,目光一瞬不瞬的看著景姣,“我什么都可以做?!?/p>
小小的年紀,背脊堅硬挺拔,聲音低沉冰冷,最為懾人的一雙漂亮眼眸,全都是堅定的味道。你知道照鏡子的感覺嗎?如果時間倒退七十年,景姣覺得就像是看到了自己......
【我一個大男人,為何要帶著你一個小姑娘?】
【那我就不做小姑娘!】
【我沒辦法照顧你。】
【我不用你照顧我!】
你明明答應(yīng)過不會丟下我,可是最后走的時候,你連一聲招呼都沒有。如果沒有辦法踐行承諾,從一開始就不應(yīng)該許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