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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大殿之內(nèi)依舊是淡淡的檀香味,輕塵呼吸微微有些困難,還是輕移蓮步走了進去。殿中很安靜,只聽得見太后敘敘的說話,以及一個低沉悅耳的男聲:“母后說的是?!?/p>
輕塵眼光微微一掃,剛一觸及坐在太后身邊那個明黃色的身影,便謹(jǐn)慎的低下頭來,上前將茶杯置于幾案上:“太后請用茶,皇上請用茶。”擺好茶具,輕塵便退到了一邊,因為呼吸不順暢,額頭上微微沁出一絲汗意。
而此時的坐在太后身邊的皇帝,卻只是看著那杯茶,微微擰了眉。
一旁的晉芳驀地瞥見了什么,頓時大驚失色,跪了下來:“皇上恕罪,這泡茶的丫頭原是新來的,不知皇上的習(xí)慣,請皇上恕罪。”
輕塵恍惚間似乎聽見了與自己相關(guān)的話,怔忡抬起頭來,方才看清了這位年輕帝王的面容。寬亮的額頭,高挺的鼻梁,臉頰上的輪廓棱角分明,分明透出一絲堅毅——毋庸置疑的挺拔俊逸。只是那雙眼,卻藏了太多的深不可測,深黑如墨,如能溺人。
輕塵尚且沒有回過神來,忽已聽得晉芳低喝了一聲:“放肆,還不跪下!”輕塵看見桌上那杯沒有動過的茶,終于隱約知道了什么,緩緩跪了下去,咬牙聽著接下來的話。
卻見皇帝嘴角淡漠淡淡一勾,竟伸手端起那杯茶來,放到鼻間,轉(zhuǎn)頭對太后道:“母后,這茶似乎是與往日大不同了。”
太后眸光一轉(zhuǎn),看向輕塵,微微笑道:“你來說說,這茶是怎么泡的?”
輕塵額頭上細細的汗珠更密了,卻還是強忍了道:“回太后,昨日奴婢得知那花園中埋有數(shù)年前的雪水,故取了出來備用,又以橄欖核成炭火扇滾水,以此沖泡。”
“不愧是大門大戶里出來的姑娘,倒是講究?!碧笪⑿澰S道,又看了看皇帝,但見他那事不關(guān)己一般的神情,便又對輕塵道:“皇帝素來不喜碧螺春,你可要記住了?!?/p>
竟是在這上面出了錯!輕塵心下忍不住捏了一把冷汗,忙叩首道:“奴婢記住了,奴婢這就去換茶。”
艱難地支起身子,輕塵取回了那杯碧螺春,回到茶水間另扇了一壺水,又取了那獅峰龍井沏了,重新捧進殿去。
經(jīng)了先前那一番沖擊,她那原本就疲憊不堪的精神更是混亂,強自鎮(zhèn)定了,將茶捧到皇帝身前,卻不知突然從哪里起了一陣風(fēng),一股強烈的檀香從后面佛堂襲來。輕塵霎時間腦中一片空白,竟就那樣摔了下去。
殿中霎時一片抽氣之聲,待到輕塵微微醒轉(zhuǎn)過來,才發(fā)現(xiàn)原本在自己手中的那杯茶,已經(jīng)盡數(shù)潑灑出來。她的手上燙紅了一片,而更為令人心悸的,是眼前那濕了一條濕了大半的正金龍!
鼻間有淡淡的龍涎香滑過,輕塵腦中電光火石般閃過什么東西——正金龍,乃是九龍之尊,繡于龍袍前胸及后背處。她方才發(fā)現(xiàn),自己竟跌在皇帝懷中!驀然一抬頭,便正對上皇帝那雙深不見底的眼眸,霎時間,呼吸竟如同停滯了一般。
冒犯龍體,沾污龍袍,兩項皆是足以砍頭的大罪。屋中眾人皆煞白了臉,不過片刻都齊齊跪下了。
輕塵額頭上的汗珠愈發(fā)細密,微微濡濕了發(fā)際,兩頰更是通紅,呼吸有些急促,皆是發(fā)燒的癥狀。她努力想從皇帝懷中支起身子謝罪,竟都不得力。
不多時,有溫?zé)岬氖种改笤诹怂氖直凵?,仿佛只是用了一分的力氣,已?jīng)將她托起來,卻又迅速的縮了回去。輕塵站立不穩(wěn),重重跌在他腳下的地面上。
卻只聽得微微一聲冷哼:“母后殿中的宮女,若都如此不得力,那只怕該換了。今兒燙著的是兒臣,保不齊明日便傷了母后,這叫兒臣如何能夠放心?”
太后眸中本還有一絲怕他燙傷的擔(dān)憂,此刻卻盡數(shù)化去,冷笑道:“皇帝孝順,哀家歷來明了。只是這宮中之人哀家使喚慣了的,不想換?!?/p>
皇帝淡淡一笑,那龍紋金靴的鞋尖微微在輕塵身上劃過:“這名宮女想必進宮不到兩日,母后該不會也使喚慣了?今日她犯下這樣的錯,豈不該死?”
太后淡淡瞥了一眼輕塵,最后竟若無其事的端起茶杯來:“冒犯了皇帝,確是罪無可恕,雖是哀家殿中的人,也但憑皇帝發(fā)落?!?/p>
“睿親王到——”
隨著殿外一聲長報,睿親王蕭逸翩然而入,眉眼間依舊是慣常輕浮不羈的笑意。剛欲行禮,目光卻突然觸及倒在皇帝腳下的輕塵,霎時間臉色微微一變,也忘了參拜,徑直去將輕塵抱了起來,發(fā)現(xiàn)她已經(jīng)暈了過去。
“她在發(fā)燒。”慣常邪肆不羈的他,此刻竟是眉峰冷峻,看向皇帝胸前濕了的那一大片時,頓時明白了什么,“皇兄......”
“逸兒!”太后聲音威嚴(yán)的喚了一聲,“她冒犯龍體,沾污龍袍,罪無可恕。你這是要作甚?”
蕭逸低下頭,她即使是在昏迷,眉頭也蹙著,雙頰是極不正常的紅暈。他心中不知為何竟狠狠一扯,抬頭看向皇帝:“皇兄可曾記得昔日之言?”
皇帝冷眼看著他,微微挑了眉笑道:“怎么,睿親王想要保下這女子?”
“九五至尊,一言九鼎?!笔捯菘粗?,一字一句道。
“逸兒!”太后忽又提高了聲音,卻隱約見得一絲顫抖,“你如何能對你皇兄這樣說話?”
蕭逸忽然全身僵住,恍然回過神來,怔怔低下頭看了看懷中的輕塵,眸中的犀利與冷峻在一瞬間化為無形,再抬頭看著皇帝,面上竟帶了一絲愧疚:“皇兄,臣弟冒犯了?!?/p>
“七弟之言,朕字字記于心中?!被实鄣墓雌鹱旖牵瞧岷诘碾p眼竟愈發(fā)深邃,“既然七弟要以當(dāng)日之言來保她,朕自當(dāng)應(yīng)允?!?/p>
蕭逸眸中忽再次聚攏一抹冷峻,只是一瞬便又消失不見,淡淡道:“謝皇兄恩典?!?/p>
“不必?!被实坜D(zhuǎn)身看著太后,淡笑道,“母后這宮女雖是冒失,沏茶的工夫倒是不差,兒臣欲問母后討了去,想必母后不會吝惜吧?”說罷,他站起身來,看了看臉色奇差的蕭逸,嘴角一勾,離開了慈寧宮。
皇帝剛一離開,太后看著蕭逸,禁不住氣得渾身發(fā)抖,低喝道:“糊涂!你怎能為了這個女子與他起沖突?這點事情都容不下,如何做大事?”
蕭逸沉默在那里,半晌之后忽然冷笑著抬起了頭:“母后放心,總有一天,蕭晟要將他欠我的,通通還給我!”
大殿之中忽然又安靜了,只有微微的暖風(fēng)流動。殿外的檐下,一只綠色的鸚鵡仿佛聽到了什么,反復(fù)重復(fù)著那兩個字:“蕭晟——蕭晟——”
許久之后,輕塵在一股濃烈的檀香味中醒過來,艱難的咳嗽了兩聲之后,緩緩從榻上坐起來,驀地發(fā)現(xiàn)這里竟是太后的佛堂!而正背著她在那里默誦經(jīng)文的,不是太后又是誰?
“太后?”
太后緩緩轉(zhuǎn)過身來,見她就要下榻來跪拜,便起身將她按住:“好容易不燒了,別跪了?!闭f罷,她竟拉著輕塵一同坐了下來,和藹的笑道:“哀家這兩天才微微想起了多年前的一些事,你竟還是哀家的故人之女!”
輕塵見她的態(tài)度,心中禁不住一凜。先前在昏昏沉沉中,她也聽見了太后說的那句“她冒犯龍體,沾污龍袍,罪無可恕”,可是此刻態(tài)度卻大變,必然事有異常。
輕塵素來不輕易信人,到如今虛歲十六,也只信過楚瑾瑜和馮夫人。如今到了深宮之中,更是時時提高警惕,面對著太后的笑容,也只覺得心下寒涼。
太后依舊慈眉善目的笑著,輕輕撫著她的發(fā)鬢:“可是哀家明明記得你娘親是寧侯府二爺?shù)恼?,怎么,你會是寧侯的女兒呢??/p>
輕塵心中突地一跳,臉色霎時間蒼白如紙,強自一笑:“太后睿智?!?/p>
只聽得太后低嘆了一口氣:“只可惜哀家竟到今日才想起來,讓你這孩子受了多番委屈,如今卻又......”
“太后但說無妨?!币娝杂种?,輕塵知道必定是有事發(fā)生,索性坦然面對。
“皇帝今兒向哀家討了你過去承乾殿,哀家沒法子不答應(yīng)。所以,你從今往后要跟在皇帝身邊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