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色的陽光落在輕紗上，又淡了點顏色灑在青石板上。冬雪消融未過幾日，偏生朗天依稀透出幾分炎意。

十分古怪的氣候。

顧明繡方方回府，還未曾撥過來丫鬟下人。院落中除了顧明繡主仆三人，還只剩下那救回來的姑娘。偶爾有清風(fēng)掠過茂葉的颯颯聲，整個院落靜悄悄的。

墨竹同繆蘭站的位置也不遠，二人雖有意壓低了聲音，仍是一字不差落入了顧明繡耳中。

漆黑的眸色悠悠沉下，顧明繡漫不經(jīng)心垂下長睫，浮出幾分淺淺的笑意來。

她重生醒后至今，所表現(xiàn)出來的許多東西都不與前一世不同。墨竹與繆蘭在她幼時便陪著她從小一同長大，熟知她的諸多行為習(xí)慣，也有幾分了解她的性子。

一夕之間巨大轉(zhuǎn)變，她們必然是不會沒有驚訝與奇怪的。

她十一年不曾碰過棋，也不曾看過什么棋譜。繆蘭二人必然是心知肚明的，卻表現(xiàn)自然。

墨竹沉穩(wěn)有度，繆蘭活潑聰慧。但凡她有吩咐，二人都會去做，不論是什么事情。

只是墨竹繆蘭陪她太久，多少被家族禮數(shù)有所束縛，還不能夠完全替她做太多。二則是將人都不會武功，許多事情做起來也分外的不方便。

她必須再尋可靠之人，不能出自顧府，更不能經(jīng)董清顧青元之手。

目光緩緩移向跪倒在面前的女子，顧明繡沒有放下手中的書，也沒有動。

她們沒有新置辦衣裳，女子原先穿的布衣已經(jīng)換成了墨竹的衣裳。她的身形與墨竹倒是有幾分相似，穿著也并無什么不妥。

從被墨竹領(lǐng)進來以后，她便安安靜靜的跪在了顧明繡的貴妃椅前。身子微屈，低著頭不發(fā)一言。

女子容姿倒也生的不錯，細扮之后也頗為動人，倒是難怪要被那些人拖走。

顧明繡沒有說話，也沒有喚她起來。女子便安靜的跪著，雙手規(guī)矩的搭在膝上，面上沒有半分怨色與受辱的姿態(tài)。

“你懂一些規(guī)矩？”握著書卷的手往下一放，搭在胸前。顧明繡微微歪過頭，目光帶著幾分好奇落在她的臉上。

好奇中還微微有幾分被掩藏的凌厲與審視。

女子點了點頭，沒有任何隱瞞：“曾給當?shù)氐母毁F人家做過丫鬟，伺候過小姐，識得幾個字，也懂一些宮中的規(guī)矩?！?/p>

她們途徑的驛站縣城，次于陽州多重。雖有富貴人家倒也不假，懂得城府規(guī)矩便也罷了，為何還會懂宮中的規(guī)矩？

繆蘭沒有問，表情卻帶著不假掩飾的困惑。

女子見狀，沉默片刻，方開口道：“小姐原想進宮，便請了出宮的老嬤嬤來教習(xí)。小姐年幼貪玩，耐性不足，便讓我記著。”

輕輕“唔”了一聲，顧明繡眨了眨眼睛，卻并未消去眼底的審視，她若有所思的凝視著女子：“我且再問你，你愿不愿意視我為主子？”

她知曉這個女子學(xué)武，也知道了她對貴女圈有所接觸。她問出這句話，也相信面前女子能理解她的意思。

視她為主，以她為天。但凡她有什么吩咐，她都不可拒絕，即便是顧明繡要她的命，她也必須服從。

“我的確是救了你，卻并非只是單純的心軟同情你。我救你，是為了讓你替我辦事?！鳖櫭骼C淡淡的看著她。

話一出口，不光身后的墨竹跟繆蘭怔住，連跪著的女子都不再保持那冷靜的情緒，面上閃過吃驚的神情。

顧明繡垂首，帶著幾分漫不經(jīng)心。

“墨竹跟繆蘭是我的心腹，她們?yōu)槲遥乙沧匀粫嫘囊源齻?。但是她們不會武功，許多事不方便替我做，我救你本是目的不純，此刻卻是給你自己選擇。”

“你若視我為主，我也會真心待你。若你不愿意，我也不會強迫你，替我辦完一些事便自可離去?！鳖櫭骼C放下?lián)沃^的手，淡淡道，“同樣的，我也不會真心待你?！?/p>

這話說的直白坦蕩，便是沒有絲毫隱瞞的意思。女子下意識抬頭看去，顧明繡面色淡然，漆黑的眸子山水畫一般的干凈，卻透著幾分冷冰冰的寒意。

女子微顫，旋即正色回道：“不論目的是什么，你救了我是事實，那么從此以后，我的這條命便是你的?！?/p>

“你的命是你自己的?！鳖櫭骼C彎起唇角，語氣中帶了些許笑意，又是讓女子一怔，“我要你為我做事不假，卻是并非讓你豁出命去做?！?/p>

“留著命，才能做更多的事情。”

女子怔怔然的看著顧明繡，心底卻有幾分異樣。面前的少女明明正直花一般的活潑年紀，神態(tài)舉止思想?yún)s全然同她人不一般，甚至帶了幾分…帶了幾分看淡世事卻未勘破紅塵的戾氣。

她一時動神，便聽得顧明繡淡淡出聲：“你叫什么名字？”

女子聞言彎曲身子，額頭抵在手背上：“奴婢無名，請姑娘賜名?！?/p>

顧明繡溫聲道：“你身上有淡淡沉香味，從今以后，你便喚沉香罷?！?/p>

“是，沉香謝過姑娘?！迸诱J真道過謝后才直起身子，見顧明繡輕輕頷首便從容起身站到一旁。

墨竹跟繆蘭相視一眼，后者上前挽住沉香的手，笑吟吟道：“日后便一同作伴陪著姑娘，我是繆蘭，年歲比你小一些，這是墨竹?！?/p>

相比較繆蘭的熱情，墨竹微微一笑，帶著親切的意味：“我的衣裳都有些舊了，明日便給你置辦新衣，今日先將就一些?！?/p>

“不將就，衣裳很好，謝謝你。”沉香的性子大約有些冷，只是搖了搖頭，語氣卻十分溫和。

......…

直到晚上，顧離依才醒過來。彼時離晚飯還有些時候，顧明繡乏了正在小睡，墨竹想了想沒有喚醒她。

董清尋了幾個先生，請了安離去商量一下哪一個來教顧明繡更為合適。

顧離依院中的人便只剩下顧筱蝶。

見顧離依醒了，顧筱蝶松了口氣，眼圈便先紅了：“五姐姐，你嚇死我了，以后我再也不敢讓你爬那么高了?！彼嘀劬σ慌缘难诀叩?，“快去告訴二姐姐，說是五姐姐醒了。”

丫鬟點了點頭，轉(zhuǎn)身便匆匆去了。顧離依的貼身丫鬟靈蕎見狀，上前一步輕聲道：“六小姐，奴婢去同四小姐說一聲?！?/p>

“不許去！”顧筱蝶瞪了一眼靈蕎，撅著嘴巴訓(xùn)斥，“你不知道四姐姐身子不好么？方才沒有聽清姨說先四姐姐先休息么，四姐姐都忙一天了，若是現(xiàn)在在休息，你又去打攪她，清姨必然會罵我的！”

靈蕎猶豫了一下：“可是…”

“可是什么呀什么，還不去廚房看看藥好了沒有?！鳖欝愕婚_心的瞪著靈蕎，語氣沉下來倒真有幾分兇悍，“笨死了?！?/p>

“…是，奴婢這就去?！膘`蕎福身，抬眸擔(dān)憂的看了一眼床上的顧離依，起身匆匆出去了。

房里只剩下顧筱蝶顧離依二人，面色難看的小姑娘這才恢復(fù)了活潑的姿態(tài)。她轉(zhuǎn)過頭看著神色還有些茫然的顧離依，低聲道：“五姐姐，你不要怕，二姐姐一會兒就來看你了。”

像是想到了什么，她笑瞇瞇道：“二姐姐一直守著你呢，只是四姐姐說要去拜見祖母，二姐姐不放心四姐姐便陪著過去了，方才結(jié)束了還回來看過你呢。”

“四姐姐身子不好，拜見過祖母以后就回院子了，五姐姐今日大約見不著四姐姐了?！鳖欝愕f的十分平靜，似乎只是在單純的轉(zhuǎn)述事實。

顧離依原本對著顧明繡便十分不喜，現(xiàn)下聽見這個姐姐對自己漠不關(guān)心，必然會是更加厭惡的。

顧筱蝶覺得自己對顧離依還是十分了解的。

床上的小姑娘眨了眨眼睛，有些費力的聽著顧筱蝶絮絮叨叨。她的神色茫然，視線一直未曾聚焦。

直愣愣的盯著床上的錦帳好半晌，顧離依緩慢的移動視線打量著房內(nèi)的裝飾。

“五姐姐？”見顧離依不回答自己，顧筱蝶啟唇喚她。

顧離依的視線緩緩落在了顧筱蝶擔(dān)憂而又天真的面容上，錦被下的手猛然一顫。她的視線瞬間清楚起來，聲音卻有些不確定：“…顧…筱蝶？”

從未被顧離依連名帶姓叫過，顧筱蝶一時怔?。骸拔濉⑽褰憬?，你怎么了？”

“是你！”

面色蒼白的少女猛然坐起來，雙手抓在顧筱蝶的雙肩上。她恨恨的盯著顧筱蝶，眼底滿是仇恨，硬生生讓顧筱蝶打了個冷顫。

“五、五姐姐，你怎么了…？”

那手勁掐的她疼，顧筱蝶心中又怒又懼，臉上卻只帶著恐慌與無助：“救命！救命——五姐姐瘋了——”

“五姐姐！我是筱蝶??！”

顧離依卻似什么都聽不進去，只是惡狠狠的瞪著她，抓著她的肩膀不住的搖動，嘴里嘀嘀咕咕的不知道說了什么。

顧筱蝶被她搖的眼淚都掉下來了，眸子里頭生出恐懼來。

靈蕎與顧長歌一進門便被這混亂的景象嚇到。二人齊齊一怔，隨后沖了過去拉開將人。靈蕎抱著顧離依，著急的拉開她：“姑娘！姑娘！”

“五妹妹！”顧長歌摟住顧筱蝶，急聲呼喚。

顧離依被一抱一推，松開了手。顧筱蝶眼淚汪汪，抱著顧長歌不住哽咽。抬手安撫著妹妹，顧長歌蹙眉看向顧離依。

穿著單衣的顧離依靠在靈蕎懷里，嘴動了動，兩眼一閉昏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