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南怎可能讓此刻衣裳不整的華云蓁去尋德懷王？他只覺頭皮發(fā)麻，這十六七歲的少女怎的如此難纏？

他心中叫苦不迭，自己就該避開，不應(yīng)當(dāng)親自前來才是，只是任由他現(xiàn)下悔的腸子都青了，華云蓁卻還等著他表態(tài)。

陸南暗暗搖了搖頭，只得妥協(xié)道?！斑@些下人即是得罪郡主，那依照郡主之意，應(yīng)當(dāng)如何處置？”

華云蓁冷笑連連，突的伸手指著前頭捂住額頭的月蘭道。“旁人你要如何處置，本郡主不管。但這個丫鬟，詆毀本郡主不說，還未經(jīng)本郡主許可，便想要擅闖本郡主房間，動手打罵本郡主的丫鬟?！?/p>

“若是不處置她，日后，府內(nèi)的下人不是都敢欺壓到本郡主頭上？”

陸南瞧了華云蓁一眼，心道到底不過是個十六歲的姑娘，此番若是動了月蘭，便是動手打了靜側(cè)妃的臉面。

那當(dāng)真便是與靜側(cè)妃結(jié)下了梁子。

“那依郡主之意，要如何處置？”

華云蓁的目光冷似冰錐，被她盯著看，就算是低著頭，月蘭也只覺脊背一陣發(fā)涼。

“亂嚼舌根的丫鬟，留之無用?！?/p>

聽到這里，月蘭身子一僵，捂住額角尚在汩汩流血的傷口，她張了張嘴，正想要說些什么之時。

便又聽華云蓁緩和下語氣?！安贿^上天有好生之德，念這丫鬟忠心一片，侍候主子這么些年沒有功勞也有苦勞....”

華云蓁這話說的意味深長，月蘭卻并未聽出來，只覺華云蓁定然是顧忌她身后的靜側(cè)妃，不敢輕易動她，先前的懼怕好似已經(jīng)盡數(shù)褪走，她不自覺的挺直了背脊。

華云蓁那雙幽深沉寂的眸子緊緊定在月蘭身上，又怎會瞧不出月蘭此刻的想法，她唇角緩緩一勾，開口道?！罢蓉?zé)一百，發(fā)派外院?！?/p>

“什么？”以為自己是聽岔了，月蘭發(fā)出一聲驚呼，捂著額抬頭正好對上華云蓁的眸子，一時竟是不敢開口。

“這？”陸南唇角一抽，原以為華云蓁至多打罵月蘭一通，卻不料華云蓁竟是如此不計后果。

尋常杖刑，六十便可將一個壯漢打的暈厥過去，這一百下去，月蘭還有沒有命留下還是未知。

“怎么？這樣不分尊卑以下犯上的丫鬟，陸管事竟還想留著？”

“還是說?！比A云蓁略略壓低聲音?！氨究ぶ骶惯B處置一個丫鬟的權(quán)利也沒有？”

陸南輕嘆一聲，低聲應(yīng)道?！凹词强ぶ鞣愿?，自是照辦?！?/p>

華云蓁微微點頭?！叭绱吮愫??！?/p>

“夜深，本郡主便不送了?！?/p>

言罷，華云蓁背過身，垂下眼瞼，她現(xiàn)下哪有什么空閑與那靜側(cè)妃斗法？

若是此番不給靜側(cè)妃一個下馬威，她還當(dāng)自己是好欺負(fù)的。

靜側(cè)妃以后知難而退便也就罷了，若是再不長眼的強撞上來，那便莫要怪她不留情面了。

待到院內(nèi)眾人盡數(shù)退走干凈，華云蓁瞧著替自己鋪床的環(huán)兒若有所思。

月蘭先前到底是在找些什么？

華云蓁仔細(xì)的在房間內(nèi)踱了幾步，靜側(cè)妃會對付自己，乃是在她的意料之中。

只是靜側(cè)妃到底讓月蘭來找些什么物件？

幾日前，她與云修遇到刺客，那刺客也是來尋一個物件。

華云蓁這里到底有什么物件？值得如此多人惦記？

華云蓁目光微動，突然開口?！碍h(huán)兒?！?/p>

環(huán)兒替華云蓁整理好床榻，正想退下，此番被華云蓁叫住，登時疑惑回頭問道。

“郡主可還有事？”

“環(huán)兒，我生病之前，是否入過宮？”

環(huán)兒點點頭道?！翱ぶ?，你不記得了？郡主你正是從宮內(nèi)回來后，一時受了寒，方才病倒的??？”

“原是如此?！?/p>

“郡主？”不甚明白華云蓁這聲喃喃到底是幾個意思，環(huán)兒疑惑的開口道?！翱捎胁煌?？”

現(xiàn)下想想，華云蓁正好是從宮中回來后病倒，趙府也正是那幾日時間被抄家，這一切哪有如此巧合？

難怪，難怪。

她這具身體的脈象虛浮，分明是中毒，看來華云蓁之死，必定是在宮中聽到了什么不敢聽的，或是帶了什么不該拿的東西出來，這才被人下毒迫害！

若真是如此，那月蘭便是李景瑞安插進德懷王府的棋子了？

思及此，華云蓁抬頭瞧了瞧環(huán)兒，目光微閃?！盁o妨?！?/p>

“本郡主覺得甚是口渴，你去取些茶水來?！?/p>

環(huán)兒乖巧應(yīng)了一聲，便推門出去了。

待到環(huán)兒離開，華云蓁立刻繞至?xí)肋?，拂袖研磨，取過一個空白信封，在落筆那刻，指尖微微一頓。

許久后，從她唇邊溢出一抹嘆息，眸底的掙扎一時褪走的干干凈凈。

旋即隨手取來書桌上堆積著的書卷，尋了許久，終是找到以前她那荒唐堂妹落下的筆跡。

她在紙上臨摹了一番，方才小心翼翼的落筆。

好在華云蓁性格浮躁，整天整日的往外跑，不愿死呆房內(nèi)看書寫字，故而留下的字跡少之又少，想來看過她字跡的只有寥寥幾人。

這樣倒是不怕有人瞧出不對。

華云蓁捏起信封，送至唇邊，吹去墨香，接過環(huán)兒遞過來的清茶，淡淡開口道。

“明兒早些，挑個時辰，將這東西送至鎮(zhèn)南王府?！?/p>

環(huán)兒進來之時，眼見華云蓁在寫字，原以為是被今夜這事情鬧騰了一番，睡不著，想練練字。

現(xiàn)下發(fā)覺郡主不是在練字，而是在寫信，她接在手中，登時低頭瞧了瞧。

褐色信封上用簪花小楷齊整書寫著五字，字跡娟麗清秀。

大病一場后，郡主的字？好似比以前好看了些？環(huán)兒心想。

......

“郡主。”環(huán)兒揭開車簾，輕聲喚道。

云蓁手中攥著一本書卷，眼見環(huán)兒鉆了進來，緩緩開口問道?！暗搅?？”

“恩?！杯h(huán)兒重重點了點頭，目光在云蓁手上的書冊上過了一圈，旋即開口道?！翱ぶ鳌！?/p>

云蓁將手中書冊放在馬車中的小桌上，取出一方繡帕蒙上面，彎腰正想從馬車上下去，聽到環(huán)兒開口，不由瞥了她一眼。“怎的？”

環(huán)兒嘴巴張了張，最后連連擺手道?！盁o事?！?/p>

云蓁莫名其妙的瞧了環(huán)兒一眼，轉(zhuǎn)頭便下了馬車。

環(huán)兒吐了吐丁香小舌，暗戳戳的想。不過是將近一月未曾出府，此番出府逛逛，一向沉穩(wěn)可靠的郡主怎么緊張成這樣？竟是連書冊都拿反了？

云蓁不知曉的是，自打她兩日前大發(fā)雷霆，逼得陸南強行將月蘭給處置了一番，在環(huán)兒的心底，便將云蓁納入了沉穩(wěn)可靠的人之中。

云蓁被人攙扶著從馬車上下來，站在略顯嘈雜的街道中間，尚有幾分恍惚。

好似自打父皇病逝之后，她真正掌權(quán)之后，她便再也不曾從暗道之中偷溜出宮，唯獨的幾次出宮，卻是前呼后擁的帶著一大堆侍從宮女，乘坐鳳輦匆匆而過，許久不曾這樣隨意的在街上逛過了。

只是略作感嘆，云蓁便抬腳進了面前矗立的酒樓之中。

和樂酒樓位處京都中心地段，菜式精致味道極佳，故而生意不錯。和樂酒樓分作兩層，一樓大廳，二樓則是包間，包間裝潢簡單高雅，故而不少達官貴人常于此宴客。

正值飯點，一層大廳內(nèi)倒是人聲鼎沸座無虛席。

云蓁在大廳內(nèi)只是略作環(huán)視，腳步不停，徑直上樓。

順著長長走道一路行進，云蓁停在最后的一間包廂之中，回身瞧了環(huán)兒一眼。

環(huán)兒登時會意點頭，靜靜候在門口，任由云蓁一人推門進去了。

里頭坐著的男子一身黑衣，眉宇間常年籠罩著一層傲慢，此刻正拎著一壺酒壇，斜倚于窗邊，聽見響動，也不曾回頭，只是開口道。

“不知郡主此番乃是何意？”

云蓁微微一笑，也不說話，只是緩緩走至桌邊，伸手取過一個酒盞，替自己斟上一杯酒。

放在鼻尖輕輕一嗅，方才低聲道?！斑@和樂酒樓的女兒紅，果然名不虛傳?！?/p>

男子的身影略略動了動，但好似不甚愿意回頭瞧云蓁一般。

“郡主請本王前來，總不能是來請本王品酒罷？”

眼瞧著司空傲斜倚窗臺一人獨酌，不肯回身，云蓁只是無聲嘆息了一聲。

“鎮(zhèn)南王便是如此不愿瞧見云蓁？”

司空傲突的朗聲笑道?！翱ぶ鞔朔埍就跚皝?，若是只為說這些廢話，那本王可沒有如此多的閑情逸致，在此陪郡主叨擾?！?/p>

云蓁的目光在司空傲的背影上流轉(zhuǎn)了一圈，片刻后，垂下眼簾?！奥犅勍鯛斝宰酉騺砉掳?，現(xiàn)下瞧來，卻果真是如此?！?/p>

“王爺可知，過剛易折?！?/p>

“過剛易折？”司空傲偏頭，唇角微勾，似笑非笑的晃了晃手中酒壇，仰頭喝了一口，甘冽醇厚的幽幽酒水順著他的喉口灌進腹中，卻暖不了他的身心?！霸诒就跚苼?，郡主卻不是如此?！?/p>

“與傳聞之中卻甚有出入?！?/p>

說到此，司空傲略略嘆息一聲，好似很是惋惜般?！坝行┤吮闶窃傧?，也終究只是像罷了?！?/p>

云蓁眸子微閃，手肘一抖，酒盞瞬間翻轉(zhuǎn)，酒水緩緩灑于地上。

司空傲聽到此，終是回轉(zhuǎn)過身，瞧向云蓁。

云蓁今日梳個圓翻髻，斜插著一支靈芝竹節(jié)紋玉簪，粉臉上不施粉黛。著一襲月藍(lán)色的曳地水袖百褶鳳尾裙，腳上穿一雙雙色緞孔雀線珠芙蓉軟底鞋，手中酒水已經(jīng)盡數(shù)傾倒于地上。

“自鬼門關(guān)走了一遭后，興許是與以往不盡相同了，有些事情看的比以往通透了些?！?/p>

似乎注意到司空傲的眼神，云蓁略略抬頭，似笑非笑的瞧著司空傲，開口喚道?！八究??！?/p>

司空傲的瞳孔猛地一縮，一時松了手，褐色酒壇登時墜落碎了一地。

“皇姐應(yīng)當(dāng)是如此叫你罷？”便在司空傲訝異之際，便又聽云蓁開口道。

司空傲錚亮的眸子登時黯淡下去，心中五味雜陳，也說不清到底是失望多些，還是驚惶多些。

“你?！币粋€字出口，司空傲登時不知該如何接下去。

云蓁卻是上前一步，伸手便將大開的窗戶闔上，方才回頭瞧瞧猶自怔神的司空傲。

“你，皇姐，她對你提起過我？”許久之后，司空傲喉結(jié)上下滾動，終是開口問道。

不料云蓁卻是徑直避開這個話題，開口道?！版?zhèn)南王此番來了，想要知曉的，只是這個？”

司空傲微微一怔，他現(xiàn)下也不是十幾年前那個沉默靦腆的少年郎了，意識到自己的失態(tài)之后，不過幾個呼吸，他便調(diào)整好了狀態(tài)。

至少從他剛毅的輪廓之中，再是分辨不出，他現(xiàn)下到底是什么心情了。

司空傲也不多言，只是從懷中掏出一個黃皮信封，擱于桌上。

“郡主送一份空白信封，莫不是只為吊本王胃口？”

云蓁低頭掃了那信封一眼，手指無意識撐于桌面?！巴鯛敱悴缓闷?，我不過入宮一趟，為何回府后，便走了一趟鬼門關(guān)？”

司空傲是何等人物，如何能聽不出云蓁話中有話，目光瞬間凝至她的面上?！翱ぶ鞔嗽捄我?？”

云蓁微微一笑?！巴鯛敳恢?？”

言罷，云蓁從懷中掏出一張信紙，放置在桌上，緩緩向著司空傲推去?！坝行┦虑?，還是須得王爺親眼所見?！?/p>

司空傲捏起桌上那張薄薄信紙，抬眼瞧見信紙上那很是熟悉的字跡之后，登時瞳孔微微一縮。

“現(xiàn)下王爺可知云蓁之意了？”信紙上只有短短的幾行字，司空傲看的卻是十分認(rèn)真，一字一句的，像是生怕錯過了些什么。

司空傲的目光死死釘在信紙上最后兩行上，面上露出一抹萬般苦澀的笑容。

“出不得宮的，只有兩種人，一種是看到了不該看的，一種則是聽到了不該聽到的?！痹戚璧氖种赋种?，指尖摩挲于杯沿之上。

“王爺？”

許久之后，司空傲將手中信件緩緩放下，靜靜凝視于云蓁?！澳敲纯ぶ?，又是哪種？”

云蓁避而不答，只是靜靜于司空傲對視著，眼角余光瞥見司空傲捏著信件的指節(jié)一點點泛白。

她心中微微泛酸，垂下眼簾，強壓下眸底泛起的警惕與猜忌，靜靜開口道?！巴鯛斈阏f呢？”

司空傲身形高大，比云蓁要高上大半個腦袋，此刻云蓁又低垂著頭，故而司空傲只能看見云蓁的頭頂，片刻之后，才聽他緩緩開口道。“你需要我做些什么？”

“很簡單?！痹戚杪曇魳O低的，若不仔細(xì)聽，及其容易被人忽略過去。

司空傲微微彎腰，方才聽清。

估摸一盞茶的功夫后，一名蒙面女子出了和樂酒樓，在環(huán)兒的攙扶之中，上了德懷王府的馬車，直奔京都內(nèi)最大的珠寶閣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