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諾說有個女孩在樓下小院子里等他的時候，張廷珞差點一下沒反應(yīng)過來。

然后他手上的筆啪地掉下來，幾點墨痕濺在袖口。阿諾扶額：“公子？公子不要緊張啊，那姑娘看起來不像是來尋仇的。”

張廷珞掩飾般地清清嗓子：“取件干凈袍子來給我換上?！?/p>

然后阿諾就看著他家四少爺換上簇新的衣裳，一絲不茍地整理好衣服，玉佩，腰帶，又從換下來的衣服里摸出一個長形的紙包揣進自己懷里才下去。

張廷珞下來的時候，無雙手里已經(jīng)快只剩兩串糖葫蘆了。

少女剛剛把倒數(shù)第三根簽子上的最后一顆山楂咬住，就看到白衣的少年出現(xiàn)在眼前。

張廷珞：“......”

無雙：“......不嗷意詩。”一張嘴被酸出來的口水就滴下來。

吸溜。

吸溜完才發(fā)現(xiàn)一塊有點眼熟的手帕遞過來。

無雙有點不好意思地接過來擦擦嘴：“謝謝，你應(yīng)該有備用的手帕吧？這塊下次我洗完還給你吧?！?/p>

張廷珞無聲地點點頭，然后指了指他自己的臉頰。

無雙：“？”

張廷珞：“......有糖。”

他坐在那里，余光瞟見少女擦完糖漬，將手帕小心地折了四折塞進懷里，一想那手帕原來在他這里放的位置，白皙的臉上飄起一抹紅暈。

然后一根糖葫蘆遞過來，張廷珞下意識地接了。

“你知道我是誰了？”女孩問，語氣聽不出什么感情。

張廷珞老實地點頭。

“知道了就知道了吧，但別告訴別人。還有我跟這邊掌柜報的名字是賈如貞，西貝貨的賈，如果的如，貞潔的貞。你可以叫我賈姑娘?！?/p>

張廷珞一口氣差點提不上來，假如真？虧她想得出這怪名字！

“你不會已經(jīng)把我的事告訴年羹堯了吧？”她突然問。

張廷珞立刻回答：“并未，那是姑娘的私事，”下意識地與年二少爺拉開距離，“而且在下與亮工并不熟悉?！?/p>

他聽見女孩輕笑一聲：“那可挺好，建議繼續(xù)保持?！?/p>

張廷珞忍不住地抬起視線飛快覷了她一眼。猜到身份后，越看越發(fā)覺她冷笑的神態(tài)與年羹堯如出一轍。只是不知道到底發(fā)生過什么事情讓這對兄妹的關(guān)系如此冷漠。

但少女已經(jīng)不再說自己的事情，轉(zhuǎn)而問道：“我可以問令尊名諱嗎？”

“家父張英?！睆埻㈢蟠鸬?，亦沒有多加解釋。

少女了然地點頭：“我知道了?！?/p>

好像確定了什么，便不再問。

她又開始啃她自己手里的那根糖葫蘆，一次咬下來兩個，左右各嚼一個，撐得小臉圓鼓鼓的像個小松鼠。糖葫蘆是很便宜的那種，一串只有四顆，轉(zhuǎn)瞬就被吃完，她的臉蛋上又沾上了糖漬。

張廷珞想，等會兒再提醒她吧。

他把手里那根沒動過的糖葫蘆遞過去，結(jié)果對方歪著頭看他：“這是我請你吃的?！?/p>

張廷珞自己都沒發(fā)現(xiàn)自己在笑，輕聲道：“你喜歡吃，給你吃?！?/p>

“哎呀那可太不好意思了，”女孩嘿嘿笑，從他手里接過糖葫蘆，“我下次請你吃別的吧?！?/p>

張廷珞的手里空了，心里反覺得滿滿的。他抬起頭看到一朵小小的白云，特別小，看起來特別軟，讓人很想捏一捏。而這時候少女已經(jīng)把糖葫蘆全部吃完，將四根簽子在石臺上擺出一個米字。

她說：“我吃完了，也問完了，現(xiàn)在輪到你問我。有什么想問的，問吧。”

張廷珞張嘴又閉嘴，最后還是問：“姑娘分明巡撫之女，身份貴重，為何要來這里......？”后面的部分有些侮辱人，他還是沒有說出來。

“你是問我為什么來和掌柜做生意是吧？”女孩卻毫不介意，微笑著答道，“因為我特別缺錢。如果再不弄點錢，我和我娘可能會餓死。”

這是真的。牛奶確實是沒人愛喝要倒掉了才能拿給她們，而其他食物的份量只夠無雙一個人吃到八分飽。

“你是不是覺得我是通房丫頭生的才活得這么慘??？”她看著張廷珞一臉凝重的表情忍不住笑了，“要么我給你說個故事，你就當(dāng)聽著玩吧？”

在她接手這個身體之前，原主過得真的是相當(dāng)慘的。出于某種她至今不知道的原因，年遐齡一直不喜歡這個女兒，后來某次原主吃飯的時候，年遐齡直接對佟氏說，這個孩子以后你照看著就好，不要再讓我看見了。

原主還太小了，不明白這件事的意義。她與父親見面少，心中滿是孺慕，見他要走，撲上去抱住他的腿。那會兒她也就到他的腰那么高。

然后被親生父親一腳踢開。

一直到原主死的時候，靈魂消散的時候，還死死地記著那句話。

然后就到她接手了。以她的眼光來看，只能說年遐齡不管是基于什么原因?qū)σ粋€幾歲的小孩發(fā)這樣的火都很賤。

而且還直接把孩子甩給后媽——好吧謝氏還在但是佟氏確實很像后媽——這和直接殺死她有什么區(qū)別？

被父親討厭的小孩，連吃一碗酒釀圓子都是錯的。

被丈夫嫌棄的妻子，最好自己從世界上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