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值暑熱，夜空中黑云遍布，周匝連黯淡的星光都看不見。

魏府大門前，檐下的木刻匾額早已蛛網(wǎng)遍布。不甚齊平的兩側(cè)大門被夜風(fēng)一吹，滿腹嫌怨般地“吱吱呀呀”響起來，“啪嗒”幾聲，又掉落下兩塊陳年朱漆。

全府上下烏漆墨黑的，唯獨(dú)西廂房里亮著燭光——那是魏家家主嫡出二女魏禾的閨房。

“那人當(dāng)真是肆無忌憚，小姐，我們可如何是好......”

作為二小姐的貼身侍女——碧菱，此時正立于房內(nèi)的一條廊柱前，摸著暗鏢射中木條殘留下來的坑洞，眼眶發(fā)紅，又是驚怕又是生氣。

她扯下面前插在木條上的柳葉鏢，握在手中，顫聲詢問，“小姐，要不......我們把這事告訴老爺吧？”

碧菱惶恐不安地看向魏禾，分明是一副懸心吊膽樣，可聲音卻是越來越小，等說到“老爺”二字時，聲兒已經(jīng)低得幾乎聽不見了。

她自八歲起便跟在小姐身邊侍奉，對老爺和小姐之間的糾紛了然于心，自然也知道小姐向來忌諱談起自家老爺。

只是這十天里——僅僅是過了十天而已，小姐廂房的梁柱上便接二連三出現(xiàn)來路不明的暗鏢。一開始是悄無痕跡、不知何時出現(xiàn)在柱上的，可到了后來，便省去了暗地里的動作，直截了當(dāng)?shù)卦诿髅嫔蠈め吰饋怼?/p>

就在方才，那暗鏢竟直接從外頭穿過糊窗的油紙，毫不顧忌房內(nèi)的兩人，倏地射中了房內(nèi)的那條廊木。

直把她和小姐都嚇了一跳！

“確是荒唐?！蔽汉虘?yīng)了句，卻不像自己婢女般驚慌。她搖著蒲扇，躺在竹椅上納涼，隨手往嘴里塞了顆果脯，漫不經(jīng)心地盯著窗沿處破洞的油紙。

市井街頭低廉的蜜餞甜膩得讓人直皺眉，魏禾卻還是咬咬牙，咽下了喉，一邊咳嗽一邊喚，“碧菱，茶。”

方才那柳葉鏢飛來只在瞬息之間，她趕不及反應(yīng)，窗扉外的黑影已經(jīng)跑遠(yuǎn)了，瞟了一眼那夜色下模糊不清的背影后，便索性棄了追趕的心思。

接過碧菱端來的溫茶，魏禾呷了一口，忽然道：“對了，把那鏢柄上的紙給我下。”

前一陣子飛到梁柱的暗鏢上都被塞上了字條，這次的自然不例外。只是先前的七個都是如出一轍的幾個字，早叫人失去了好奇的心勁兒。

“有什么好看的呀，不還是那幾個字......”碧菱小聲嘀咕著，還是乖巧地把鏢柄孔里塞著的紙條抽出來遞給魏禾。可話還沒說完，她卻忽然止住了聲。

“小姐，這......”

魏禾捏著一張半掌長的綿紙，看清上面的字樣后指尖微微收緊，神情冷了下來。

半響，她笑了一聲，淺淡的眼瞳中生出一絲譏誚，食指一用力，細(xì)軟的綿紙上便被戳穿了一個洞。

紙面上的字跡龍蛇飛動，力透紙背，頗有幾分顏筋柳骨之姿。然而其中內(nèi)容卻極為冒犯，直要惹得看字之人腦門生疼。

——如若退避不往，三日內(nèi)府上恐有血光之災(zāi)，望掂量。

掂量？

她如何掂量？魏禾把字條拍在圓木桌上，內(nèi)心腹誹。

她自然明白那人不是窮兇極惡之輩，否則也不會五次三番地費(fèi)盡心思來告誡她?？商热羰聭B(tài)當(dāng)真是如對方所言般嚴(yán)峻，又為何不直接把暗鏢飛到她那便宜爹爹房內(nèi)去？

給她一個魏家二女看難不成就能逢兇化吉，有所裨益不成？

“小姐......”碧菱低頭瞧瞧字條上的字，又看看魏禾陰沉不定的臉色，“那我們要不要稟告老......”

爺......

話音沒落地，魏禾已經(jīng)倏地站起身，纖細(xì)的身子遮住了大半的燭光，半邊臉埋在了陰影之下，冷然道：“告訴那半癡不癲的老翁有何用？”

碧菱識趣地閉了嘴。

燭火搖晃著，將二人的影子縮攏又拉長，屋內(nèi)簡陋的陳設(shè)被映照得忽明忽暗。

良久，才聽見衣裙拂動的輕響。

“給我備一件府上男丁的披襖，”魏禾快步走到床前，抽出枕下壓著的幾串銅錢，拿在手中拋擲了兩下，“你也穿一套吧。”

碧菱起始正懵里懵懂，旋即反應(yīng)過來忽而一驚，“小姐，我們是要......”

“自然是要依了那人的愿，”魏禾接道，語氣涼颼颼的，“去探訪我們洛陽的八大青樓了?！?/p>

說完，魏禾抬頭看向窗外高懸的彎月，眼神微凝。

清冷的月色不知何時已經(jīng)隱沒在一團(tuán)墨云內(nèi)，微黃的燭光襯得魏禾的側(cè)臉更為森冷。

碧菱莫名其妙地感受到了一絲寒意，無意識地抖了抖。

魏禾又道：“對了，把那八個柳葉鏢用布袋裝起來，一并帶上。”

“好的小姐，”碧菱先是應(yīng)下，而后眨了眨眼問，“只是我們?nèi)デ鄻?，帶那暗鏢有何用啊？”

“當(dāng)錢?！?/p>

碧菱：......

魏禾摩挲著粗糲的銅板，眼睛一瞇，閃過微光，“那柳葉鏢不是尋常武器?！?/p>

“鏢柄雕刻龍騰，鏢身黑光溫潤，不出意料的話，應(yīng)當(dāng)是出薊城工部的良匠之手。尋個靠譜的當(dāng)鋪，難保能換它個三五銀。”

碧菱聽罷，趕忙應(yīng)了聲，聲音也是帶了幾分歡喜，“是！”

畢竟，自從老爺“憂勞成疾”，告老還鄉(xiāng)后，她們可是好些日子沒摸到過銀子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