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先生舍生取義，赤子之心，這份膽氣著實讓人佩服?！?/p>

道衍面色不變，他撫掌而笑。

忽然他話鋒一轉?！爸皇窍壬梢钥犊土x，守住心中正義清明，但身為大儒，難道身為方先生這個讀書人就不該為旁人考慮考慮？”

“燕王陛下，要誅滅先生十族，多少無辜的讀書人因此喪命。方先生一意孤行，又叫多少無辜的人陪你走這一趟黃泉路？”

“你口口聲聲要做這天下之表率，心系黎民百姓！但方先生，難道你的學生，你的朋友，那些曾奉你為師的讀書人就不是天下的百姓了？”

“道衍言盡于此，希望你能仔細考慮?！?/p>

“燕王陛下已經(jīng)做出承諾，若是你悔改，愿意執(zhí)筆寫這繼位詔書，那高官厚祿，自然不在話下，若是先生執(zhí)意如此，那道衍能做的，就是送你走這一趟黃泉路了?！?/p>

說完，道衍若有所思的看了陳默一眼，十分迅速的就離開了。

三兩句話的功夫。

道衍和尚在詔獄中呆的時間滿打滿算都不超過五分鐘，而一同大道理講下來，本來義無反顧的方孝孺卻連半個不字兒也沒能說出來。

陳默呆坐在一旁，感受著道衍和尚帶來的壓迫力。

自始至終，道衍和尚都沒跟他說過半句話。

甚至只是在離開詔獄的時候丟給了他一個意味難名的眼神，若是活在當下的讀書人怕是根本不懂其中的意味。

可是對于一個閱覽諸多小說，能倒背甄嬛傳的小說作家來說，陳默卻是清楚的讀懂了道衍離開時候的眼神。

媽的，城市套路深，我想回農(nóng)村。

陳默有點反應過來，為何方孝孺口言誅我十族又如何后被朱老四關入了死牢當中，而偏偏他這個和方孝孺不沾親，不帶故的名義弟子卻被關在了一塊。

算計，都他媽是算計啊。

狂噴朱棣，方孝孺一代大儒，恐怕早就知道這是誅九族的罪過，而這恐怕也是方孝孺早已做好的打算。

以肉身飼虎，頭蓋骨頂暴君。

而誅滅十族，連帶著朋友學生都受到牽連，這恐怕是方孝孺從未想到過的事情。

偏偏朱老四生性執(zhí)拗，你不愿意寫，不愿意承認我名正言順的得登大寶，那老子還非得讓你這個腐儒寫的心甘情愿。

而他這個吉祥物偏和方孝孺關在一起，多半也是朱老四的合計。

我他媽這是被道衍這狗和尚當成了壓彎方孝孺的最后一根稻草了。

不過陳默也知道，若是按照正常流程。

怕是朱老四和道衍這狗和尚也沒想到方孝孺這狼滅是狠人中的狠人，臨了到了砍頭的地步也沒改變心意。

而現(xiàn)在，三天后就是朱棣登基的時間。

也就是說，老子就只能在活三天了？

不行啊，得自救。

陳默想著一些有的沒的，但他知道，常規(guī)的道路，心意已決的方孝孺壓根就不會吃那一套。想要方孝孺這個史上第一的硬骨頭改變心意，得另辟蹊徑才行。

正想著。

“子秋，你可曾怨恨我？”

方孝孺的聲音響了起來。

他正襟危坐，看著陳默，眼中流露出剎那的不忍。

聞聲，陳默一怔，隨即眼珠一轉，頓時有了想法。

“老師這是何意？”

“道衍說的不錯，燕王倒行逆施，已然攻下了應天府。如今燕王大勢已成，登記稱帝已經(jīng)是鐵板釘釘。三日后，就是燕王登基稱帝的日子?！?/p>

“我方孝孺蒙受先皇和陛下的大恩，但終究有心無力，而朝堂上的狂言，更讓燕王那逆賊不惜誅滅方某十族，去堵住那天下悠悠之口?！?/p>

“你我雖然師徒相稱，但你終究不是我的學生，如今不僅蒙受牢獄之災，還要隨我一同去走陰曹地府，老師，對你不住哇?！?/p>

方孝孺眉眼慘淡，頹喪道。

殺身成仁，舍生取義。

固然對得起先帝和陛下，可陳默這樣本該無恙的年輕人卻平白蒙受了不白之冤，人心都是肉長的，哪怕是心如硬鐵的硬骨頭，方孝孺也知道，陳默代表著的一群讀書人都是遭受了他的連累，終究于心不忍。

聞聲，陳默看著方孝孺落寞的臉，隨即搖頭，他站起身來走到方孝孺身旁坐下，開口道?！袄蠋熀纬龃搜?？學生是梧桐學院的學生，執(zhí)弟子禮是應盡的本分，如今雖然遭遇了牢獄之災，即使掉了腦袋，但學生不怨?！?/p>

“你.....不怨我？”

方孝孺驚愣的抬頭。

顯然沒料到這話會從陳默的嘴里說出來。

“是，學生不怨?！?/p>

“古人有云，人固有一死，或輕于鴻毛，或重于泰山！若是此番能與老師共赴黃泉，也未必不能青史留名，哪怕歷史無我，陳默亦是心有榮焉?！?/p>

“何況，老師舍生取義，甘愿殺身成仁，乃是為了守護我大明千萬百姓，區(qū)區(qū)死亡，學生雖然剛過舞象之年，心中也有這份正氣?！?/p>

陳默頓了頓，斟酌了一下措辭。

“先生曾說過，我輩讀書人，該為天地立心，為百姓立命，為往圣既絕學，為萬世開太平。陳默覺得很有道理?！?/p>

“學生隨胸無大志，讀書晚慧，但也知是非黑白，燕王殿下窮盡四年之功，發(fā)動靖難，雖然成功，將要君臨天下，但吾輩讀書人卻要守住心中的清明?！?/p>

“此番，若是跟老師共同赴死，學生心甘情愿?！?/p>

為天地立心，為百姓立命，為往圣既絕學，為萬世開太平？

我什么時候跟你說過這話？

聞聲，方孝孺都愣了。

不過，他做夢也沒想到。

眼前這個名不見經(jīng)傳的學生的口中會吐出如此鏗鏘的警世之言，如大頭洪鐘，振聾發(fā)聵，而其愿意慷慨赴死的神情，更讓方孝孺神情一震，。

“好，好，好哇?！?/p>

“沒想到我方孝孺的學生，還有這等的赤子之心，子秋，若是你愿意，老朽這就愿意收你為親傳，你我?guī)熒鷺s辱一體。”

“燕王倒行逆施，就算能登臨帝位，又如何能堵住我等讀書人的赤子之心？”

方孝孺站了起來，開懷大悅。

鬼的赤子之心。

老子只是不想被你連累，變成斷頭臺下的冤死鬼。

不過陳默也沒想到方孝孺竟然這么上道，他也沒猶豫，十分干脆利落的磕了三個響頭就算是拜師禮成了。

陳默的想法很簡單。

眼前這位雖然是史上第一硬骨頭，但也是名留青史的主兒。

就算自己沒有三寸不爛之舌，說不通這塊硬骨頭，但好歹也是見過了一遭名人，萬一到了陰曹地府也有牛皮吹不是？

親傳，那可是比親生父子還要更鐵磁的關系。

那還等什么？

“老師在上，請受學生一拜?！?/p>

“好，好好，快起來?！?/p>

方孝孺連忙伸手將陳默扶起來，臉上的表情都慈祥了一些。

能夠在生命走向終點的時候，收到這么一位符合心意的學生讓他臉上的沮喪都消失了不少。

“就是可惜啊，方某雖然收你為學生，可惜卻無教導之功，不過，你有這一份心，為師就足夠了?！?/p>

“多謝老師關懷，但老師不必苦惱，若命數(shù)如此，吾等坦然接受便是，只是當下，學生恰好有一事不解，還請老師解惑?！?/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