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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因著昨個兒夜里睡得晚,岑黛白日里自然也就沒能按時起來,只依稀覺察到豫安穿衣起身。
待到日頭漸高,冬葵才扶了嬌嬌軟軟的小姑娘起身。岑黛臉上帶了幾分懶睡的紅云,還是溫熱的,直到凈過面之后才稍稍低了溫度。
“母親可說了何時回去長公主府?”
岑黛端著小玉碗,小口小口地喝著銀耳湯果腹。按著原來的規(guī)矩,每年過完小年夜宮宴之后,豫安也該準備動身離宮了。
冬葵笑嘻嘻地端了小碟子圍著籠中八哥:“公主倒是不曾提過收拾行裝一事,約莫是并不曾打算今日回去罷?”
岑黛揚眉,心下忽然有些泛突。
正逢休沐,朝中堆積的政事也已經(jīng)處理完,宮中上下輕松一片。
午后璟帝約了豫安于暖閣下棋,岑黛跟著一同去了,與楊承君一同完成莊老先生留下來的課業(yè)。
她一邊臨摹著大字,一邊豎著耳朵偷聽璟帝與豫安之間的對話。
兄妹二人有說有笑地下棋,璟帝提及朝中變化以及宮中趣事,豫安說著京中笑談和養(yǎng)閨女的舒心......
從頭聽到尾,岑黛的表情卻是越來越僵。
這過了小年沒幾天以后就是除夕和春節(jié)了,怎的豫安還不忙著回去準備過年的一應事宜?還有滋有味兒地下棋打發(fā)時間?
楊承君跪坐得端正,眼角余光瞥見岑黛逐漸停下的兼毫,低聲問她:“寫累了?”
岑黛扯了扯嘴角:“的確有些想休息?!?/p>
楊承君笑了笑,轉頭不動聲色望了那廂正在說笑的璟帝的二人,愈發(fā)低了聲音:“休息片刻也好,總歸老師留的課業(yè)并不多,宓陽在宮中的這幾天便可以做完?!?/p>
一言既出,岑黛立刻跳了跳眼角。
留在宮中的這幾天?
楊承君已經(jīng)重新提起筆:“今早上無意間聽父皇提到的,說姑母應當會在宮中多待幾日?!?/p>
岑黛抿了抿唇,蹙眉問:“可這都快過年了呀?”
臘月廿三是為小年,今日便是臘月廿四了。這時候還不回去,豫安是要鬧什么?
楊承君眉眼含笑,篤定道:“宓陽若是不信,只等后面幾日好生看看就好了?!?/p>
于是岑黛只能提著心等。
等到課業(yè)完成,等到上一陣子裁作的新衣已經(jīng)送到了,豫安仍舊是未曾提過歸家一事。
與此同時,除了一個惴惴不安的岑黛,榮國公府的一干人等也坐不住了。
除夕這日,張媽媽遞了宮外的口信進來,抹了抹額上的薄汗:“駙馬方才托了人帶了口信,想問公主何日歸家?”
彼時豫安正在為岑黛比著之前裁作好的衣服,笑吟吟隨意道:“哦?他這是催我回去?”
張媽媽湊近了些,憂心道:“公主,您如今可是岑家的兒媳婦,這逢年過節(jié)不回岑家,京中怕是會傳閑話?”
豫安仔細地比對了兩手上各一件的長衫,兀自道:“這藕粉色的最好看,應當再尋人做一件褙子,給宓陽搭著穿?!?/p>
張媽媽又道:“公主......”
豫安這才轉過頭來,眼里笑意淺淡,音色微冷:“本宮何時說不回去過年了么?”
她擱下兩件衣裳,緩緩站起身:“本宮若是有意待在宮里,何必前幾日陪皇兄過小年?過春節(jié)不就夠了?”
張媽媽懂了她意思:“那......”
豫安扯了扯嘴角:“行裝不多,稍稍收拾片刻,下午離宮?!?/p>
張媽媽這才松了口氣:“奴婢明白?!鞭D身進去內殿整理行裝了。
岑黛抿了抿唇,自己扣好了外衫:“娘親為何如此打算?”
豫安躬下身,不慌不忙地幫她理好鬢邊碎發(fā):“你祖母心下不是不稀罕你我么?本宮只是想叫那群人好生看看,究竟是誰不稀罕誰。”
她嘴角笑意涼?。骸斑@大越還姓楊,為娘若是還忍著氣任那一家人搓圓捏扁,你祖母怕不是還以為本宮有多捧著她們岑家呢?!?/p>
“她既瞧不上本宮,本宮又何須給她面子?”豫安捏了捏岑黛的臉頰:
“宓陽啊,有些人蹬鼻子上臉,是忍不得的。不然遲早有一日,那群人心不足蛇吞象的東西,得把這天都給掀了?!?/p>
岑黛一頓。
前世璟帝被毒殺,朝中大亂,可不就是掀了天么?
豫安從身側的漆盤中取出那日楊承君送的羊脂玉墜子,小心地系在岑黛腰間:“好了。宓陽去偏殿瞧瞧可還有什么落下的,晚些時候咱們就回家?!?/p>
岑黛點點頭,提了裙擺一路小跑出了暖閣。
剩下豫安孤身立在暖香中,低聲喃喃,音色微冷:“剛則易折......到底誰會有那個能耐去折斷本宮呢?”
——
午后車架已經(jīng)備好,豫安領著岑黛同璟帝道了別,乘坐來時的馬車回了長公主府。
一路安定,二人在府門前下了車廂。甫一踏進宅院,領頭接迎的婆子便垂頭上前,低聲稟告:“駙馬正等在前院大廳?!?/p>
豫安面色不變,輕輕頷首。轉而看向正提著金玉鳥籠的岑黛,柔聲問她:“今個兒是除夕,乖宓陽可要去同父親道聲好?”
岑黛嬌嬌俏俏應聲:“去!”
豫安捏了捏她的小手。
前院大廳內只坐了岑遠道一人,周遭一個仆從也無。
岑黛一腳剛剛踏進廳內,還未行禮問好,便聽上首岑遠道沉著聲音:“若非是我先前托人遞了信,想來你今日還不愿回來罷?”
豫安淺笑吟吟地坐在了上首另一側,渾不在意:“所以駙馬今個兒不是遞信了么?”
岑遠道捏緊了手中茶盞,偏頭看她:“也不知那深宮究竟是哪里吸引了公主,這回竟叫公主停留了一月有余。”
豫安并不看他:“駙馬似乎逾矩了?!?/p>
岑遠道閉了閉眼,轉眸去看她懷里的岑黛,皺了皺眉,稍稍和緩了聲音:“誰送的鳥兒?”
岑黛眨了眨烏溜溜的眼,高興地舉高了金玉鳥籠:“是表兄送給宓陽的小八哥!”
有豫安在身邊,墻頭草縮頭縮尾,老老實實的叫了一聲:“您好嘞,給您拜年了。”
岑遠道嘴角抽了抽,有些詫異:“太子殿下?”
話音剛落,張媽媽忽地從門外進來,福身行至豫安身邊,笑道:“公主殿下,太子太傅大人方才托人送了新年禮過來,說是指定要給小殿下的?!?/p>
岑黛立刻抬頭,好奇道:“老師?”
張媽媽笑得慈祥:“正是,聽說莊老先生送了一車的書過來哩!老奴已經(jīng)吩咐人送進棲梧園了。”
岑黛笑臉頓時一僵:“一車的......書?”
豫安掩唇直笑:“旁人只道‘學富五車’,這才只一車呢,乖宓陽擺出這副表情做什么?還不快去同莊老先生指來的人道謝?”
思及和煦的莊老先生,岑黛忙從豫安懷里鉆了出來,恍然道:“宓陽這就去!”
說罷便將墻頭草隨意留在一旁的桌案上,跟在張媽媽身后快步出了大廳。
“太子太傅?”岑遠道看向豫安:“之前你提到宓陽拜師,就是這一位?”
豫安緩緩收了笑:“這在燕京里可不算是什么秘密,稍稍打聽想來就能聽到點兒風聲。怎么,這都一個月了,駙馬都沒想過要打聽打聽你女兒師從何人?”
岑遠道表情一僵,轉開頭:“我從不曾相信過甚么坊間消息?!?/p>
豫安冷笑一聲:“自個兒親女兒的事兒,虧得你也能不放在心上,駙馬果真是位好父親?!?/p>
聽得這樣冷嘲熱諷,岑遠道立刻攥緊了拳頭,忍不住將幾日積攢來的怨氣發(fā)泄出來:“難道你楊慈溪就是一位好妻子了嗎?年節(jié)將近,你在宮中遲遲不歸,莫不是忘了這長公主府才是你的家了?莫不是忘了你已經(jīng)是岑家的兒媳了?”
豫安轉過頭,冷聲道:“家?想讓我將自己當做岑家兒媳,不若先問問你那好母親可有將我當做岑家的人!”
她冷眼盯著驚詫的岑遠道:“你不如問問那位擺足了架子的岑老太君,問問她到底是將本宮看做了什么?當年將將嫁給你時,本宮處處收斂,可你那好母親好二嫂是如何待本宮的?”
“這長公主府乃是宓陽出生后建起的,岑老太君見宓陽是個女孩兒時的表情......這一切,你岑遠道難不成都已經(jīng)忘得一干二凈了?”豫安冷笑道:
“我不是一位好妻子?原來竟都是我的錯了?”
對上豫安的目光,岑遠道翕動著嘴唇,卻是答不上話來。
他的確是快要忘了豫安剛嫁進來時的模樣了。端莊守禮,進退有度,對待他也不似今日這般疏離。那時的他滿意且慶幸,曾以為她同樣心許于他。
一切是從什么時候開始改變的?岑遠道有些記不得了。他只記得岑老太君同他說過的一句話:“趾高氣昂才是豫安真實的性格,低嫁的女子誰心里是樂意的?”
后來就有了與榮國公府對街而立的長公主府,是璟帝親自命人選的址。
“其他的本宮懶得同岑家人計較,”豫安站起身,提起那金玉鳥籠往外走:“只若是岑家人再敢欺辱宓陽,休怪本宮不客氣!”
“娘家也是家,那座深宮可比你榮國公府親切得多?!?/p>
岑遠道緩緩松開拳頭,合眼嘆了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