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針樹林

天鳶有些不知所措的想要推開他（她），這一碰，她才發(fā)現(xiàn)對方未著寸縷，竟是光著身子的。

眼睛下意識(shí)的往他（她）身子看去，這一看，天鳶瞬間釘在了原地。

作為一個(gè)十三歲的姑娘，她也算懂了一點(diǎn)人事。

但這具軀體，竟沒有男女該有的任何象征。

“你是……九獄？”

九獄舒展了下人形軀體，朝天鳶招呼了一聲，便裸著身體在老樹下發(fā)足狂奔。

也怨不得它如此高興。任誰被關(guān)在暗無天日的地下宮殿里幾百年，都會(huì)如此的。

陽光，熱度，空氣里的青草香讓九獄沉醉不已。

它不禁閉上眼，發(fā)出一聲愜意的輕嘆。

然而輕嘆過后，銀色瞳孔一豎，九獄竟仰頭朝樹林里發(fā)出了尖利的叫聲！

那叫聲威勢極大，且尖利刺耳。天鳶、紅龍趕忙捂住了耳朵，只有小雛鳥依然沒心沒肺的在看著九獄，似是不明白它為什么這么做。

叫聲一浪高過一浪，震得那老樹沙沙作響，天空中有雀鳥路過，也紛紛掉落在地。

十息過后，九獄收住了叫聲。

它低下頭看著地上的雀鳥，竟拿起一只咬了下去。

濃重而又粘稠的鮮血一瞬間飛射四散，撒在了它的銀發(fā)上，也灑在了它蒼白細(xì)膩的皮膚上。

就在九獄津津有味的啃食著生的雀鳥時(shí)，天鳶抬起了頭。

若剛剛她還有一點(diǎn)將九獄當(dāng)成人類的話，如今她能確實(shí)的感覺到那是一只妖獸。

似乎注意到了天鳶的注視，九獄一口將剩下的血肉吞食了進(jìn)去。

纖長的手指滑過嘴角，帶起了一縷血絲，又順著手指滴在了它的胸前。

九獄唇色嫣紅的朝天鳶邀請道：“很好吃，要吃嗎？”

還沒等天鳶回答，九獄便嬉笑著繼續(xù)道：“我忘了，你們?nèi)祟惒怀陨??！彼t龍和小雛鳥招了招手，邀請它們過來吃。

紅龍猶豫了一下，撿了一只最小的啃了起來。小雛鳥則對這些與它相似的同類沒有興趣，它只是看著天鳶，親昵的蹭了蹭她身上的蛇皮。

天鳶順勢將小雛鳥抱在手心，上前道：“我可以拿幾只烤了吃嗎？”

九獄正拿著另一只雀鳥啃食，聞言舔了舔嘴角的鮮血道：“只準(zhǔn)拿三只。喂，那只老鼠，你吃一只就夠了，不許再拿！”紅龍郁悶的放下了第二只雀鳥，灰溜溜的走到了天鳶身旁。

天鳶順手撿了三只雀鳥和一些樹枝，架起了柴堆。

在她架好柴堆清理好雀鳥后，正準(zhǔn)備生火，卻突然發(fā)現(xiàn)身上沒有打火石。

邊上的紅龍見了，自發(fā)朝柴堆噴了一團(tuán)火苗。

火焰自柴堆冉冉升起，天鳶笑著朝紅龍道：“謝謝你，紅龍?！?/p>

被天鳶叫著自己的名字，紅龍有些羞澀，又有些開心。它小心的坐到了天鳶身旁。

“剛剛上來的時(shí)候，我以為你早走了?！?/p>

紅龍眨了眨小圓眼，搖了搖頭。它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天鳶，用爪子在他們中間劃了一條線。

天鳶邊轉(zhuǎn)著烤雀鳥的樹枝，邊思索道：“你是要和我一起嗎？”

紅龍點(diǎn)了點(diǎn)頭，卻換來九獄的輕嘲。

“你這樣天賦低下的妖獸，跟著只是累贅?！?/p>

被當(dāng)面指責(zé)累贅，紅龍難堪的低下了頭。

天鳶不忍道：“九獄，沒有天賦不代表以后成不了強(qiáng)者。你焉知哪一日它不會(huì)幫到你呢？”

“我？需要一只老鼠幫忙？”

九獄仿佛看笑話般的蔑視著紅龍，卻不知未來的某一日，它素來看不起的紅龍竟真的到達(dá)了妖獸的頂點(diǎn)。雖說如曇花，如朝露，卻是用盡了它的生命在詮釋強(qiáng)大兩字。

天鳶搖了搖頭，繼續(xù)去烤那三只雀鳥。

過了不久，香味自樹下傳開，紅龍咽了咽口水，九獄也順勢靠了過來。

“熟的，比生的好吃？”

“你沒有吃過熟的嗎？”

九獄搖了搖頭。

天鳶便遞了一只雀鳥給它。余光瞥到紅龍?jiān)谘士谒?，天鳶也遞了一只給它。

剩下的一只，天鳶并沒有喂小雛鳥，而是自己吃了起來。

其一自然是因?yàn)樾‰r鳥對這些肉食沒有興趣；其二天鳶不想做出喂食同類的事。

也許獸類并沒有這方面的顧忌，但身為人，她卻不太愿意做這種事。

吃完三只雀鳥后，九獄似乎迷上了滋味不同的熟食。它陸續(xù)又扔了五只雀鳥過來。天鳶熟練地接過烤了。期間，天鳶試探著朝九獄問道：“這只雛鳥，你知道它的來歷嗎？我該喂它什么食物好呢？”

九獄凝目看了小雛鳥一眼道：“我其實(shí)并不喜歡這些長翅膀的東西。不過粗略看來，似乎是五毒雀。”

“也是妖獸？”

“嗯……它有沒有吃過毒物？”

天鳶點(diǎn)了點(diǎn)頭道：“吃過蠱。”

“那應(yīng)該就是了。當(dāng)然，也還有另一種可能性，不過那種靈物，就算染了污穢，也不可能出現(xiàn)在下界?！?/p>

“那種靈物，是指什么？”

九獄赤裸著身體靠近天鳶道：“不告訴你?！?/p>

“九獄！不告訴就不告訴，但你能不能披件衣服，或者干脆變成蛇算了?！?/p>

“這還不都怪你，蛇軀變得這么小，還不如維持人身?！?/p>

天鳶用手扶著額頭道：“算我求你了，披一塊布吧?！?/p>

“像你這樣？”九獄嫌棄的掃了兩眼道：“真丑?！?/p>

“對了，你們?nèi)祟惒皇菚?huì)做衣物嗎？你等等，我下去取皮?！闭Z畢，也不等天鳶回應(yīng)，便自行跳入了地下宮殿。天鳶目瞪口呆的看著九獄迅速的跳下去，再迅速的爬上來，整個(gè)人都不好了。

“所以你剛剛拉著我上來不就行了，還要我像烏龜一樣爬?！?/p>

九獄惡劣的笑了笑道：“我愿意，拿去吧！”

一塊巨大的銀色蛇皮當(dāng)頭罩住了天鳶。

天鳶羞憤的掀起一角道：“沒針！沒線！”

這還不容易，九獄伸出手指朝著地上劃去。幾下過后，石塊竟變成了一根像模像樣的針。它又朝銀色蛇皮一挑，一根銀色的絲線從蛇皮中纏繞而出。

天鳶試圖做最后的掙扎，“做起來太費(fèi)時(shí)辰，不如先將就裹一下吧?！?/p>

“你莫不是不會(huì)做？”

天鳶心虛的接過針線道：“也不是不會(huì)做。大姐教過我裁制衣物?！?/p>

“那就好，快做吧。”

天鳶只得硬著頭皮，幫九獄量體裁衣。

期間一人一蛇聊到她們所處的位置，天鳶非常納罕。她在外域也有十幾年了，竟從沒聽說過這片千針樹林。

千針樹林，按方位來說，是在花山迷霧的東面，緊鄰落鷹崖。

因樹林內(nèi)長著密密麻麻的千針樹，故此得名。聽九獄言談間，似乎千針樹林內(nèi)有好幾處妖獸的蹤跡。天鳶一邊縫制衣裳，一邊將這些話記在心里。

待衣服縫制完成后，天鳶還問了一個(gè)問題。

“小雛鳥，有沒有資格入靈獸譜?！?/p>

九獄懶散的倚在天鳶身旁道：“我勸你先養(yǎng)著，別急著收伏。這靈獸譜的其他規(guī)則我不是很清楚，但有一點(diǎn)，是每收伏七只妖獸，才能多放一只出來。就好比現(xiàn)在，你已經(jīng)放出了我，若想再放一只出來，就得收集齊十四只妖獸?！?/p>

“再者，五毒雀還小，不比成年妖獸。不喂食物，光讓它進(jìn)去辟谷修行，估計(jì)得餓死在里面?！?/p>

天鳶嗯了一聲，有些心虛的看著手上那件完成了的衣物。

這次，應(yīng)該比較正常吧？

天鳶訕笑著將銀色的長袍遞給了九獄。九獄見過人類穿衣，依樣畫葫蘆的穿了上去。

卻不料，兩只衣袖，一個(gè)長一個(gè)短。衣服的下擺還是歪的。這邊長過了小腿，那邊卻露出了膝蓋。九獄一瞬間陰下了臉，幾乎咆哮著開口道：“這就是你身為人類女子的手藝？我看連……”九獄指著紅龍道：“連老鼠都應(yīng)該縫的比你好?！?/p>

這句話明顯觸怒了天鳶。

天鳶反唇相譏道：“那你讓紅龍給你縫??！我倒要看看紅龍?jiān)趺幢任铱p的好?！?/p>

九獄也被激起了性子，索性脫給紅龍道：“你給我縫！”

紅龍夾在兩個(gè)人中間，簡直是瑟瑟發(fā)抖。

它乖巧的用爪子拿起那件長袍，回憶著天鳶的手法，竟有模有樣的重新拆開，再縫制起來。

一炷香過后，當(dāng)九獄重新穿上那件銀色長袍時(shí)，竟?jié)M意的贊嘆道：“我說什么來著，老鼠的手藝都比你好。”

天鳶覺得很委屈，一雙霧眸眼看著就要落下淚來。

她在女紅上，自然是用過功的。但無論怎么努力，就是不得要領(lǐng)。在花山迷霧中，女紅是女子很重要的技藝。即便是看著粗獷又繁忙的天麟，也是有著一手好女紅的。因?yàn)檫@事，她不知道被其他同齡女孩嘲笑過多少次。

九獄回過頭正準(zhǔn)備再嘲諷她幾句，紅龍和小雛鳥卻攔在了九獄面前。

小雛鳥嘰嘰喳喳的去啄九獄，紅龍則是回過頭指了指天鳶身上的蛇皮，又吱吱的指了指自己。

天鳶倔強(qiáng)的搖了搖頭。

紅龍將天鳶拉到一邊，用剩下的蛇皮將周圍圍了起來，示意天鳶可以脫衣服了。

如此貼心的行為，讓天鳶一下子落下了淚。

“我剛剛不是朝你發(fā)脾氣……”

紅龍搖了搖爪子，招呼天鳶把蛇皮脫下來。

天鳶不好拒絕紅龍的好意，便背過身將荷包解下，又從胸口處拿出了靈獸譜，才脫下了那層蛇皮。

銀色的蛇皮在陽光下泛著耀眼的光澤，紅龍幫天鳶量好身量后，便用尖爪開始裁這塊鮮亮的蛇皮。期間，紅龍用背部的皮毛溫暖著天鳶的后背，天鳶猶豫了一下，便蜷縮著身子靠在了紅龍的背上。

或許是因?yàn)榧t龍是火系妖獸的緣故，身上非常溫暖。

天鳶沉溺在了這種溫暖中。

“其實(shí)，我的天賦真的不好。無論在武技上，還是在女紅上。九獄它剛剛說的沒錯(cuò)，我的手藝真的很糟。只是我愛逞強(qiáng)，輕易不肯認(rèn)輸?！?/p>

“吱?！?/p>

天鳶得到紅龍的回應(yīng)，繼續(xù)輕道：“正因?yàn)槲也豢险J(rèn)輸，所以明知道自己不行，不可以，卻還是拼命要做。練習(xí)武技的時(shí)候，他們練習(xí)十次，我就練習(xí)二十次，三十次，甚至更多。有的時(shí)候晚上不睡，就為了琢磨一個(gè)招式。所以我能在仙緣大會(huì)上贏了天麟。那是我十三個(gè)年頭里，最自豪的一刻。因?yàn)樗麄兌颊f天麟的天賦比我高太多，但我卻打贏了她……”

“吱？”

紅龍感覺到后背有些濕意，它困惑的回過了頭。卻聽天鳶繼續(xù)道：“十三年，我第一次贏她。我當(dāng)然不期望她能喜歡我，但我沒想到她會(huì)殺我！即便我們并不親厚，也是血脈相連的親姐妹啊……”

“吱！吱！”

天鳶和紅龍不知道，她們在一問一答的時(shí)候，九獄正拎著小雛鳥站在蛇皮外圍。

銀色的瞳孔微微收縮了一下，九獄沒想到天鳶那身傷竟是這么來的。分不清是憐憫、可笑還是其他什么心情，九獄沒有再開口嘲諷，而是心道：說一千道一萬，這手藝也實(shí)在太差了。

天鳶仿佛聽到了九獄的心聲，她此時(shí)正自嘲道：“不過我的手藝是真的差。你看之前那件衣服，怎么能歪成這個(gè)樣子呢？哈哈！哈哈！九獄穿上去后，真的好好笑?！?/p>

紅龍此時(shí)正咬斷最后一根線。它見天鳶笑了，便回身將銀色長袍遞給她。

同樣的制衣方法，同樣的顏色，天鳶和九獄穿上卻是完全不同的感覺。

九獄比較高大，穿上銀色長袍，有一種清艷佳公子的錯(cuò)覺。

而天鳶身量嬌小，體型卻凹凸有致，一看便是位嫵媚佳人。

紅龍看著自己的兩件成品，頗有種生錯(cuò)種族的錯(cuò)覺。

也許它更適合當(dāng)人類？

天鳶鄭重的抱了抱紅龍道：“謝謝你，紅龍?！?/p>

紅龍的小眼睛一下子變得晶亮。

它好喜歡聽天鳶叫它的名字，那樣認(rèn)真堅(jiān)定的語氣，是對它的肯定，也是對這個(gè)名字的肯定。

它很開心。

一人三獸略微整理了一番，便徑直跨出了那棵老樹的范圍，向樹林深處走去。

枯黃的樹干在她們走后，微微動(dòng)了動(dòng)，幾片枯葉飄落在地，似是為他們送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