營帳內(nèi)，飯食香氣蒸蒸。

阿四手里拿著一塊肉干費力地咬著，吃得滿嘴是油，卻津津有味。吃完了，他抹抹嘴，看看向一旁。

馥之端著碗，小口地飲著湯水，面前的米飯菜蔬都已經(jīng)吃光了，肉食卻大半未動。

“阿姊，”阿四咽咽口水，兩眼放光地盯著那些肉，“阿姊不喜食肉？”

馥之放下碗，看看他，道：“想吃便拿去好了?！?/p>

阿四笑逐顏開，起身走過去，伸手把肉都端了回來。

王瓚斜眼看著阿四狼吞虎咽的樣子，心中生出一陣優(yōu)越的悲憫，到底是鄉(xiāng)野中人，竟是一世未見過肉的樣子。相比之下，那姚馥之雖是個妖女，舉手投足倒合乎規(guī)范，更教他想不透。

王瓚望望外面，天色又到了下午。姚馥之從大將軍帳中出來已有半個時辰，不聞不問，先是在分撥給她的營帳中洗漱一番，又出來安坐用膳。他想起剛才在帳外聽到軍醫(yī)嘀咕，好像說姚馥之那張要營中之人盡皆服下的藥方上，所列藥材，大多都是些山野中的尋常野草，還有些是牲畜才吃的野蔬。

這個女子，真能助大軍擺脫疫疾？王瓚心中也不禁打鼓。

帳中無人說話，顧昀還在靜靜地用膳，對旁人愛理不理；馥之仍緩緩地喝湯，王瓚用巾帕閑閑地揩著手指，阿四的進食聲顯得尤為響亮。

未幾，帳外一陣腳步聲傳來，卻是一名侍衛(wèi)，在外面稟報說大將軍藥浴已經(jīng)備好，請扁鵲前往。

眾人皆停下動作，馥之應(yīng)了一聲，從座上起身。

阿四迅速把手揩凈，跟在馥之后面。顧昀停頓片刻，亦不再進食，漱口凈手，從座上站起。

王瓚本不愿再摻和，看看空無一人的四座，心中一嘆，無奈地收起巾帕，跟上前去。

主帥營帳內(nèi)已是藥氣蒸騰，和著酒味，濃郁熏人。馥之入內(nèi)的時候，只見一個大木桶正置于正中，旁邊侍從來來往往，將藥湯傾入桶內(nèi)。

馥之走上前去，聞聞藥氣，又伸手探探水溫，對劉矩頷首道：“可將大將軍置入。”

劉矩立刻吩咐大將軍從人替他寬去衣物，只以一布遮蔽下體。正要將他抬出，馥之卻又忽然道：“且慢?！?/p>

她略一思索，走到劉矩面前，道：“帳中不必許多人，只留一力壯之士與馥之即可?！?/p>

劉矩目光一轉(zhuǎn)，捋捋胡子，明白了她的意思。大將軍這等人身份顯赫，眾人之前赤身裸體到底有失體面?，F(xiàn)在他正昏睡，自然不會計較，安知醒來后知道不生心結(jié)？他點點頭，卻為難起來，營中自不乏力壯之人，卻不知該由誰來。

“末將愿留下。”這時，一旁的顧昀站了出來。

都督看到他，神色一展。顧昀乃大將軍親眷，此事交與他，卻是最好不過。

“如此，有勞左將軍?！眲⒕仡h首，命余下眾人出去。

“阿姊......”阿四有些不愿意，想向馥之說什么，被王瓚一把揪住脖子后的衣領(lǐng)，拉出了營帳。[接排。]

帳內(nèi)一片寂靜，馥之望向顧昀，道：“還請扶出大將軍?！?/p>

顧昀沒有說話，徑自走到屏風(fēng)后，只聽窸窣響動，片刻，已將大將軍背出。

走到木桶前，馥之在一旁除去披在病人身上的外衣，又幫忙架住他的身體，一番勞動，總算將病人緩緩卸下，放入了藥湯之中。

顧昀松了一口氣，又趕緊轉(zhuǎn)過身去，扶大將軍坐穩(wěn)。

忙碌一番，兩人身上都出了些汗。馥之見桶旁放置的小缽中，方子上吩咐拌酒搗碎的草藥已經(jīng)備好，走過去，將藥渣拿起來看了看，用一塊巾子包好。

大將軍被顧昀扶著靠在桶邊，頭斜向一旁，雖昏沉，雙眉卻深深蹙起。

“扶穩(wěn)了。”馥之輕聲道道，將藥包浸入湯水之中，片刻，拿起擰干，把大將軍從頭向下用力擦拭。

女子力道本無多少，顧昀扶著大將軍，并不費勁。他抬眼，蒸騰的水汽中，馥之神色專注，巾幗下，臉龐泛著淡淡的嫣紅，雙曈光澤幽深而氤氳。

......開顱取骨，剖腹割瘤，起死回生。他想起之前馥之說的話。

“勞將軍與我換位，須擦拭大將軍后背。”他突然聽到馥之開口道。

顧昀立即回神，看她一眼，小心地移過另一邊，正面扳住大將軍的肩膀。

馥之將藥包再浸擰干，從大將軍后腦向下仔細(xì)擦拭。

“扁鵲可識得陳勰陳扁鵲？”過了會，顧昀突然問道。

馥之一怔，手上動作稍停，片刻，又繼續(xù)擦拭。

“將軍何來此問？”馥之語氣平淡。

“開顱取骨，剖腹割瘤。”顧昀低聲，雙眼盯著馥之道，“昀生平只在陳勰處親眼見過。”

“哦？”馥之看看他，“將軍既見過，如何來問我？”

“那時已是十年前，之后，陳扁鵲便不見了蹤跡。”顧昀道。

馥之心中稍展，微微一笑，“這話馥之也是聽別人說起過罷了?！?/p>

“如此?！鳖欔赖暤馈?/p>

馥之把目光移開，看著手上的動作。

白石散人自從入太行山結(jié)廬便已不問世事，馥之不知道他過去有何經(jīng)歷，但凡有人問起他本名，即便是潁川的家人她也從不告知。

不知這左將軍突然打聽，所為何事？

馥之不想打聽亦無興趣知曉，只專心照顧大將軍藥浴。

待帳外侍從進來之時，大將軍已經(jīng)拭凈更衣，重新回到榻上了，顧昀和馥之皆大汗淋漓。

“大將軍藥浴已畢，還請醫(yī)官為之針砭周身經(jīng)絡(luò)，不久即可轉(zhuǎn)醒?！别ブ疄榇髮④姲蚜税衙}，對一臉期待的眾人微笑道。

眾人聞言，皆是一訝。

“扁鵲為何不親自施針？”沉默片刻，一名軍醫(yī)疑惑地問出了所有人的心里話。

馥之看看他，神色平靜，“馥之只通藥理?！?/p>

眾人一陣安靜，三兩目光相覷，各懷心思。

都督劉矩卻無暇計較，忙請軍醫(yī)去為大將軍施針。

馥之走出營帳，只見日頭已經(jīng)將要西沉了。晚風(fēng)夾著些寒意吹來，她輕輕地打了個哆嗦。

她剛才說的是實話。

白石散人精于醫(yī)道，馥之跟了他，卻對治病救人的手段并無多大興趣。白石散人有徒弟兩人，不愁衣缽傳承，馥之又是好友托來照管之人，故而也不對她要求什么。不過馥之雖無心向醫(yī)，卻對草藥甚為熱愛，連診脈觀望之術(shù)，也是她為了習(xí)藥才用心去學(xué)的。在太行山的數(shù)年之中，馥之將白石散人多年累下的病例藥方都一一翻閱，除了研習(xí)，又常試著將白石散人的藥方重新配過。到了后來，有時連白石散人也不得不承認(rèn)馥之所配藥方更為出色。

“阿姊冷么？”阿四在身旁探過頭來，鬼靈精一般地看著他。

馥之拍拍他的腦袋，笑了笑，正尋思著回自己營帳去把汗?jié)竦闹幸聯(lián)Q掉，卻見王瓚走了過來。

“你往日治愈之人都曾似這般藥??？”私下面對，王瓚連“扁鵲”也懶得稱呼。

“非也。”馥之答道，“不是人人有這般大的木桶。藥浴乃為退熱，病患醒轉(zhuǎn)服藥，可事半功倍?！?/p>

王瓚想了想，“那未醒之人怎辦？”

馥之瞥他，“自然將藥強行灌下?！?/p>

“如此。”王瓚點頭，看看馥之身旁的阿四，“你救阿四時可曾為之藥浴?！?/p>

“不曾?！别ブ馈?/p>

王瓚同情地看看阿四。

馥之卻覺得身上愈發(fā)涼了，向他一禮，徑自朝自己的營帳走去。

夜幕垂下之時，昏睡了幾日的大將軍何愷發(fā)了一身熱汗，終于退熱醒來。

眾人歡欣不已，忙給他喂下藥湯，又喂些粥食。大將軍雖醒，精神仍是不濟，服藥喂食之后，又沉沉睡去。

馥之守在營帳內(nèi)照看。大將軍睡得安穩(wěn)，翻身端水等雜事也有侍從去做，馥之除了時而探探額頭把把脈，倒也沒什么要親自動手的事。她索性打開行囊，將自己抄錄的叔父筆記拿來，慢慢翻開。

深夜時分，顧昀在夢中一覺醒來，忽然記起大將軍病勢，即披衣起身，往大將軍帳中走去。

大帳中靜悄悄的，燈光如豆。顧昀走到大將軍床榻邊上，只見大將軍仍在沉睡，眉間已不再蹙起，探探鼻息，穩(wěn)而平緩。

顧昀心中緩下。這時，一旁正打瞌睡的侍從醒過來，看到顧昀，一驚，忙伏地，“左......”

顧昀趕緊教他噤聲。

“大將軍如何？”顧昀低聲問。

“大將軍服藥后，一切安好?！笔虖男ζ饋?，細(xì)聲細(xì)氣道，“多虧了姚扁鵲。”

顧昀沒有說話，又看了大將軍片刻，走出屏風(fēng)。

營帳邊的一張案前，馥之伏在上面，手中的書還立著，人卻睡著了。顧昀無聲地走過去，只見跳動的昏黃燈光下，她的臉隱沒在衣袖的陰影中間，露出巾幗下瑩白的額角和長長的眉梢。

顧昀稍稍上前，目光落在馥之手中的書頁上。光線晦暗，上面的字不甚清晰，卻看得出字形飄逸，很有些靈秀之氣。

“將軍......”

顧昀轉(zhuǎn)頭，見侍從也跟了過來。

“取一床薄被來，為姚扁鵲蓋上?！鳖欔垒p聲吩咐道，說罷，邁步走出了主帥營長。

自文皇帝起，朝堂對軍功日益看重。

王瓚的父親雍南侯王壽對此很是清楚，于是當(dāng)大將軍出征之事定下來的時候，他便入宮探望了一回太后。之后不久，朝廷旨意傳下，王瓚隨軍，跟隨都督劉矩掛了個主簿。

對于這件事，王瓚沒有違逆。

提起行伍生涯的鮮衣怒馬，男兒誰無幾分建功立業(yè)的豪情在懷，他還是很接受的。不過主簿乃文官，是個閑職，須日日對著書簡地圖，王瓚冶游多年，突然要過這樣的日子，到底覺得枯燥了。

所以，昨日當(dāng)聽說可以出去一趟，且無刀兵之險，他沒多想就跟著顧昀去了。

不料，倒真是開了眼界。

姚馥之這妖女果然是有些本事的。

大將軍在她到來的第二日便完全清醒，之后每日服藥，日好轉(zhuǎn)起來。

軍中眾人對馥之自然刮目相看，大將軍則更是感激不已，別的不說，自從大將軍開口說話之后，馥之的營帳中就有了專門的侍婢，帳前有衛(wèi)士輪值，飯食湯沐也是獨一份的。

都督命軍醫(yī)按馥之的藥方去治療其他的染疫軍士，也喜訊連連，說果然見效。都督大喜，又遣人將藥方傳往附近郡縣，上報朝廷。

眼見要渡過難關(guān)，眾人一掃多日來的沉郁之氣，士氣重又高昂起來，出塞征羯人之事也重新回到眾將口中。

不過軍中上下仍不敢掉以輕心，大將軍雖無礙，其營帳眾人仍在馥之限定的半月隔離期之內(nèi)。所幸大將軍豁達，命營中軍士每日操練，養(yǎng)精蓄銳，自己仍遵守醫(yī)囑留在帳中，每日與都督顧昀等人商討方略。

轉(zhuǎn)眼間，來到這營中已有近十日了。夜里，馥之從隔離染疫軍士的營帳查看回來，疲憊不已，收拾過以后，迫不及待地倒在了睡榻上。

正當(dāng)睡意沉沉襲來，忽然，馥之聽到帳外有人在同侍婢說話，似乎是阿四。

馥之起身，往外喚了一聲。片刻，只見帳門掀開，阿四跑了進來。

“何事？”馥之問。

阿四一臉神秘，沖到馥之榻前，“阿姊，我打探到了不得的事。”

“嗯？”馥之訝然看他。

阿四壓低聲音，“阿姊可知那左將軍與主簿是何來歷？”不等馥之回答，阿四興奮地說：“左將軍乃大長公主之子，主簿與今上乃是宗親！”

原來這就是了不得的事，馥之的神經(jīng)放松下來。

她問：“誰人同你說的？”

阿四眼睛亮亮的，“方才我聽大將軍帳中侍衛(wèi)說的，還說主簿的阿爺是什么侯。”

馥之點點頭，掩口低低地打了個哈欠。

阿四嘿嘿地笑，立刻乖巧地說：“阿姊好睡，我聽到有趣的再來告知阿姊。”

馥之笑笑，道：“等等。”說著，起身到案上拿過一個小布包來，交給阿四，“留給你的?！?/p>

“哦?！卑⑺膽?yīng)聲接過，打開，眼睛忽而一亮。只見里面包著好幾塊米糕，潔白如雪，阿四歡喜地咧開嘴。

“多謝阿姊！”他笑得燦爛。

“去吧?！别ブ馈?/p>

阿四點頭，連蹦帶跳地跑出了帳篷。

馥之重新在榻上躺好。

“......左將軍乃大長公主之子，主簿與今上乃是宗親！”阿四方才說話的神氣仍在浮現(xiàn)。馥之不禁覺得好笑，這孩子對外面的天地總揣著好奇，在涂邑時，就老喜歡追著自己打聽，縣尉說阿四就是個不安于室的命。

天下宗親諸侯多如牛毛，偶爾遇到一兩個侯門子弟并沒什么大不了；不過，阿四說的大長公主，馥之倒是知道的。

大長公主是今上的姑母，與先皇穆帝是姊弟，同為昭惠何皇后所育。據(jù)說大長公主頗得先皇愛護，幾十年出入宮禁自如，其名天下皆聞，炙手可熱。大長公主及笄后，嫁入了開國功臣顧氏，可惜未出七年，其夫故去了，大長公主為夫守喪三年，期滿之后，經(jīng)先帝準(zhǔn)許，又嫁給了豪族竇氏。

馥之會知道這些，是因為潁川世代高門，以中原正宗自居；而當(dāng)今皇族王氏雖貴，卻是以隴右寒族之身而后起，潁川士族甚為不屑。大長公主的事跡在那里常常被當(dāng)作反例提起，以教導(dǎo)女子恪守禮教。

想到這些，馥之閉上眼睛，若自己沒有那個不羈世俗的叔父，自己現(xiàn)下會如何？她是否也要和叔伯家那些同齡姊妹一般，坐在家中聽長輩訓(xùn)導(dǎo)婦道，等待嫁人生子？

阿四回到歇宿的營帳時，顧昀和王瓚都在里面。顧昀正在燈前拭劍，王瓚坐在榻上，閑閑地翻著一本書。

由于隔離出來的營帳有限，馥之一個女子又占去了一帳，剩下的人只得將就。于是，顧昀和王瓚住到了一起。阿四是個機靈的，王瓚和顧昀在他眼里雖不如何，卻是自己在這軍營中第二熟絡(luò)的人了，見與阿姊同住已是無望，便轉(zhuǎn)而到他們面前走動起來；王瓚對阿四談不上喜惡，卻不反對跟前有個殷勤端茶遞水的人，沒兩日，他跟顧昀打了個招呼，阿四便堂而皇之地住到了他們的帳中。

“去了何處？”王瓚頭也不抬地問。

“去找阿姊。”阿四道，掩上帳門，走到王瓚的案前坐下。

除了這里，阿四能去的地方也就那么一處，王瓚用腳指頭也能想到。他瞥瞥阿四，卻見他正將一個布包拆開，里面竟是米糕。

阿四將手在衣服上搓了搓，拈起兩塊米糕一下塞到嘴里，腮幫子撐得鼓鼓的，滿臉享受的表情。

“主簿也來一塊？”他見王瓚正看著，大方地把布包推到他面前。

若在往常，這些普通小食王瓚是從不放在眼里的。但如今卻不同，王瓚隨軍兩月，口里早已淡得沒味了，見到這米糕竟也覺得有些嘴饞。

“你阿姊給的？”王瓚問。

阿四驕傲地點頭，“大將軍賜給阿姊，阿姊又親手給了我。”

王瓚盯著米糕，卻不著急拿，放下書來，向顧昀道：“甫辰，米糕?！?/p>

顧昀坐在燈火光影中，看看這邊，往劍上呵了一口氣，“不必。”

王瓚不再客氣，伸手去拈起一塊，放到嘴里咬下一小口，細(xì)細(xì)品嘗。米糕甜甜糯糯，香軟可口。難為大將軍，他心想，竟會尋來著這些討婦孺歡喜的東西。

阿四看著王瓚，有些愣神。

“主簿用食的樣子同阿姊甚似哩?！卑⑺恼f，“小口小口，怕吃完就沒了似的?！?/p>

王瓚橫了他一眼。自己出身宗親侯門，吃相斯文那是必須的，竟被這小子拿來與姚馥之那一介游醫(yī)相提并論。

顧昀在一旁聽到，卻覺得好笑，不禁扯了扯嘴角。

“你阿姊除了用食裝裝風(fēng)雅，還會什么？”王瓚不屑地說。

“我阿姊會的可多呢！”阿四睜大眼睛，抹抹嘴，“阿姊會寫字，會誦經(jīng)典，走起路都不帶風(fēng)，府君說阿姊定是大家里出來的?！?/p>

大家？王瓚心里哼一聲，不以為然，“哪個大家？”

阿四一愣，呵呵傻笑，“不知。”

“你阿姊當(dāng)初是為尋叔父而至涂邑？”這時，一直沉默的顧昀突然開口問道。

阿四看看他，點頭：“是。”

顧昀將手中的劍對著燈光看了看，放下，轉(zhuǎn)向阿四，“可知其姓名？”

阿四想了想，不甚確定地說：“......似乎叫什么姚虔？”

“姚虔？”王瓚皺皺眉，自己似未曾聽過這號人。與顧昀相視一眼，他也是一臉茫然。

“姚扁鵲可曾說過她是何方人氏？”顧昀又問。

阿四搖頭。

顧昀眉頭鎖起，不再說話。他有些煩惱那日答應(yīng)姚馥之的事，不知是對是錯。故而大將軍清醒后，他曾把這事稟報。大將軍也覺得詫異，卻說既然答應(yīng)在先，姚馥之也治好了疫病，帶她上路也無妨，多派人盯著便是。此后，姚馥之被安排一人獨帳，又有了侍女專司服侍，恐怕也是大將軍故意而為。

阿四見顧昀不出聲，口里塞著米糕，卻對顧昀手上的劍好奇起來。只見那劍在昏黃的燈下寒光隱隱，不用細(xì)看也知是件上好的利器；又看看顧昀，那劍明明很光亮了，他仍在專心地細(xì)細(xì)擦拭，一遍又一遍。阿四看著顧昀的側(cè)面，突然發(fā)現(xiàn)這人的眼睛生得奇特，眼角微微上揚，竟是個秀氣的形狀......

“今日未見你阿姊，她何處去了？”一旁王瓚忽然問道。

“阿姊今日去了疫帳?！卑⑺牡?。

“疫帳？”王瓚愕然，顧昀亦再度側(cè)過頭來。疫帳是專門設(shè)來隔離染疫軍士的地方，自從疫病橫行，每日都有人被抬進去，出來的人除了軍醫(yī)就是死者。眾所周之，那是個可怖的去處，日日可聽見絕望的叫喊聲傳出，聽得人心悸，百丈之內(nèi)絕無閑人敢近。

“嗯?！卑⑺暮鋈灰恍Γ溃按髮④婓w恤將士，命人抬去好些大桶，為病人藥浴?！?/p>

“哦......”王瓚點頭，卻忽地一愣，看著阿四，“你說你阿姊今日就是去了疫帳？”

阿四點頭，“是?！?/p>

王瓚又看向手中米糕，他想起那日妖女為大將軍藥浴，為病人親手擦洗......只覺胃中一陣翻滾，“你阿姊去過疫帳，就將這米糕親手給了你？”

“主簿安心，”阿四看他臉色，狡黠地笑了起來，“疫病如何拖得到今日？藥浴是幾天前軍醫(yī)做的。且阿姊回來之時已用藥湯清洗全身，連衣物都要用沸水煮過了?！彼贿吔乐赘猓贿吢朴频卣f：“阿姊那般愛潔之人，連別人身上的虱子跳到跟前她也要即刻沐浴，又是扁鵲，病邪如何沾得她？”他看看王瓚，又把米糕遞過去。

王瓚雖知道自己方才又著阿四的道，卻已經(jīng)胃口全無，索性不理他，起身走開。

終于到了能離開隔離營帳的時候，王瓚第一個出來，走過把守的士吏，揚揚頭，只覺日光明媚。

“仲珩！”剛走到自己帳前，后背突然被拍了一下。

王瓚回頭，卻是張騰。

張騰一身戎裝，笑嘻嘻地看著他，左右打量，“半月不見，卻是白凈了許多，大將軍管待不差?！?/p>

王瓚瞪他，往他肩上回一拳，笑罵：“怎不見你去關(guān)半月！”

“我何其不想，可士吏把守不許入內(nèi)?！睆堯v一臉遺憾，揶揄道，“我那時后悔，早知也該一道跟隨左將軍去請神醫(yī)，不僅大長公主前有好話，回來還有佳人日日相伴。”

“佳人？”王瓚愣了愣，過了會才反應(yīng)過來他說的是姚馥之，不禁又好氣又好笑。

“我可見過她，”張騰眼睛閃了閃，“那日我望見她進了疫帳。雖看不甚清，卻知道是個美人。”說著，他笑起來，“仲珩你不知，營中弟兄可羨煞了爾等......”

王瓚聽著他說個不停，抽抽嘴角。

“......仲珩，哎，仲珩，你去何處？”張騰沒說完，卻發(fā)現(xiàn)王瓚轉(zhuǎn)身走開了。

“去看我的馬?！蓖醐戭^也不回地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