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窈娘取了些精細面粉,和了豆粉切成筷子一般大小的長條,切成兩分長,用干凈的槐木梳子輕輕在上邊按了幾下,然后把帶著梳齒花印的小面團丟到麻油里炸得酥透了,撈起來趁熱勻勻地撒上一層紅糖。
陶墨墨想吃又不敢吃,在一旁躍躍欲試,最終還是撇著嘴道,“這又是給誰吃的,那么干燥的天兒,吃上兩塊不流鼻血才怪!”
窈娘一邊有條不紊地撒著紅糖,悠悠道,“這又不是給人吃的。”
陶墨墨一聽嚇得連連退了幾步,慶幸自己還好管住了手。
十月十五下元日,宜河邊祭祀。
寶帶河邊無風,窈娘拎著食盒趕到的時候,桑林正氣沖沖地指著吳文清不知在說著什么,一青衣男子攙著吳文清怒目而視,而吳文清一臉蒼白,身子搖搖欲墜。
窈娘看男子有些眼熟,一問才得知是吳文清的好友君澤,是家里請的西席先生,正是那日街市上拽著孫大夫匆匆離去的人。吳文清身子還沒有大好,也不敢將真相告知家中,只得央了君澤幫忙帶他出來。
窈娘拎著食盒到了江邊,斂起裙裾蹲了下來,從盒子里先掏出一盞荷花燈來,點上蠟燭放入河中,然后問桑林要了阿依朵生前留下的頭發(fā),打了個結丟了進去。
水面無風,荷燈兀自巋然不動。窈娘接著將炸好的酥鬼印端了出來,遠遠往河里拋了過去。不一會兒,河面涌出一群黑色的小魚,只額心一抹微紅,在河面上爭相追逐咬食著酥鬼印。額間的紅越來越深,漸漸凝成了血紅。
待碗里的酥鬼印投得差不多了,窈娘朝著小魚笑了笑,“吃了我的東西,該給我辦事兒了吧。”
小魚像是聽懂了窈娘的話,點了點頭,然后簇擁著荷花燈朝河心游過去。漸漸的,河面起了一陣霧,一片白茫茫中,突然起了一陣風,小魚又擁著河燈緩緩游了過來。風將蠟燭的火苗吹得東倒西歪,到了跟前,火苗已經微弱得像是隨時要熄滅。
就在這當口,一個影子從白霧中升起,漸漸凝聚成形,出現(xiàn)在眾人眼前。
“姐姐!”
“阿依朵!”
桑林搶先一步奔了過去,卻摸了個空。君澤雖然早就有準備,也被嚇得夠嗆,不顧吳文清奮力向前,拽著他連連后退。
阿依朵隱在白霧中,依舊還是舊日的模樣。她先看了看淚眼婆娑的桑林,伸出手虛空摸她的頭,有些擔憂地問,“桑林,你不該到這兒來了,家中一切可好,阿爹身子可好?”
桑林將臉埋進那只無形的手,淚如雨下,“姐姐,我知道我錯了,我再也不任性了,姐姐,求求你,你回來好不好……”
“姐姐從來沒有怪過你啊,我的傻妹妹。我知道,你是為了我好,終究是你年紀小,不懂情愛罷了。你忘了那天石洞邊上我跟你說的話了嗎,我說,我不怨你,你該放下的?!?/p>
“姐姐……”壓抑許久的悔恨終于在這一刻爆發(fā)了,桑林在白霧茫茫中哭得上氣不接下氣。
說完,阿依朵轉頭看向吳文清,視線轉過去的那一霎,眉眼顫了顫,“文清,你怎么瘦成這樣了?”
“阿依朵,我的阿依朵,是我對不起你……我不該丟下你一個人跑了的,是我錯了……”吳文清掙脫了君澤,顫著身子往前走了幾步,想去撫摸阿依朵的臉,卻被阿依朵避了開來。
“你是不肯原諒我了嗎,早知道你會如此決絕赴死,我當夜就不該聽你的,就是拼了性命也該帶你走?。∥以詾橄忍映錾饺デ蠖鍘兔?,說不定還能有轉機,可二叔聽聞此事后,一掌把我拍暈了連夜趕路回揚州,半道上等我逃回去偷偷尋了人打聽消息時,才知道你早已經……”
“我沒有恨你,是我背棄了祖訓,這是我該有的懲罰。我早就知道,愛一個人就該成全他,我不能讓你殘缺著回到屬于你的世界,沒有了舌頭,你該怎么活……如果一定要受到懲罰,那就讓我一個人承受就夠了?!卑⒁蓝湓秸f聲音越小,身影越模糊。
河里的魚也開始焦躁起來,甩著尾巴跳來跳去,拍起陣陣水花,額心的血紅點點忽明忽暗閃爍著。
桑林和吳文清同時感應到了什么,掙扎著撲了上去,卻被窈娘攔了下來,窈娘望了望快要熄滅的蠟燭,嘆了口氣,“時間快到了,阿依朵已經死了,這些黃泉魚也只能趁著中元閻羅王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之際,才能將她殘留的魂魄帶過來一會兒,你們讓她說完這幾句話安生去吧?!?/p>
阿依朵愛憐地看了桑林一眼,閉上眼睛伸開雙手向吳文清走去,越來越模糊的身影快要跟他觸碰到的時候,終于消失了,只留下一句滿含著眷戀不舍的嘆息,“好好活著。”
吳文清往前撲了個空,險些掉進了河里,被君澤眼疾手快一把拽了回來。
他跪在地上,捧著自己的臉,無聲無息地聳動著肩膀,指尖濡濕了一片。
桑林望著河里的小黑魚搖頭擺尾的,簇擁著一團白色的霧慢慢離去。她突然想起來,很久以前在阿依朵的床底下發(fā)現(xiàn)過一本詞話本子。當時她只覺著紙上畫著的女子衣服頗為好看,并未多留意其中的詞。
而到如今,她只記得無意中瞥見的一句。
“西方有樹名婆娑,我卻無緣結那長生果?!?/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