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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雨夜罪案
10月,正是海城的夏秋之交。
天氣涼了些,好在海城的氣候溫和,人們并沒有感覺到太多蕭瑟的秋風,和其他城市一樣,總有一些愛美的年輕女人們還抓著夏天的尾巴,穿著顏色靚麗的夏裝出門。
入夜的時候下起了小雨,淅淅瀝瀝地,直到半夜也沒有要停的意思,雨水帶來的寒氣和秋天涼風的威力一結(jié)合,天氣驟然冷了下來。
凌晨五點半,馮嫂打開屋里的燈,走進洗手間開始有條不紊地洗手,洗臉。然后換了衣服,出門往早市走去。
馮嫂是個勤快又能干的女人,在一戶人家做不住家保姆。
雖然不住家,可是薪水很好。而且主家人口簡單,大部分時間只能見到年輕的太太喬韻——若是她離開海城去探親或者旅行的話,馮嫂就只需照顧常常不在家中的男主人,工作比平時還要輕松一些。
今天天氣冷——馮嫂心里算算時間,原來明天就是寒露,應該吃一點溫補的東西才好。
馮嫂想起喬韻,不由皺了皺眉,心里剛列出的食譜又豐富了一些。
喬韻坐在餐桌邊上,神色勉強地接過馮嫂遞過來的雞湯,低聲說了一句謝謝。
她臉上滿是疲憊和不適,一雙無神的眼睛下帶著深深的黑眼圈,在蒼白的臉上十分明顯。
毫無血色的嘴唇上有一道不太明顯的血痕,像是狠咬了一下留下的痕跡。
顯然,她對餐桌上香氣四溢的豐盛食物并沒有任何欲望。事實上,如果不是馮嫂幾乎是強迫地將她帶下樓,她根本不會出現(xiàn)在餐桌上。
“太太再喝一點,我去拿蒸米糕?!?/p>
馮嫂去了廚房,過了好幾分鐘才又走出來,手里端著一碟奶白色的噴香糕點,殷切地放在喬韻面前。
喬韻面前的湯碗里還剩下大半,她懨懨放下湯匙,“馮嫂你吃吧,我吃飽了?!?/p>
說完,她扶著桌子站起身,往樓上走去。
馮嫂還想勸她再吃一些,可見她的臉色如死人一般難看,張了張嘴,看著她進了房間。
喬韻回了房,重新躺在方才睡著的沙發(fā)上,將毯子拉起來蓋在自己蜷曲的身體上。
她睜著的眼睛里空空洞洞,甚至連在馮嫂面前那勉強的精神也沒有了。如果不是偶爾的眨眼,她看來就像一具新逝的尸體一般。
毋庸置疑,這是一個富麗堂皇的居所。也許曾有人經(jīng)過這所屋子,望著那薄紗遮掩的窗口時,羨慕地想象這里所居著如何快樂和滿足的主婦,想象這里如何觥籌交錯,歡聲笑語。
一縷晨光從拉著的窗簾縫隙里艱難地擠進來,沙發(fā)旁小茶幾上那盞不大的臺燈還在盡力發(fā)著亮,兩種光線混合在一起,并沒有起到互相疊加的作用,反而顯得屋里更加慘淡壓抑。
“?。 币宦暣潭募饨新晜鱽?,接著,馮嫂驚惶地沖進喬韻的房間,“太太——先生,先生他死了!”
忙亂的人影進進出出,周圍高高低低的交談聲不斷響起,讓這所安靜的房子顯出一種荒誕的熱鬧。
喬韻怔怔地坐在餐廳的角落,每隔幾分鐘,她的眼神就不自覺地飄向通向二樓的樓梯。費保民的尸體就在樓上的書房,法醫(yī)正在做現(xiàn)場勘查。
費保民死了。喬韻的心里反反復復地默念著這個事實。她臉上并沒有顯出哀傷,而是一種夾雜著震驚和惶惑的不知所措,好像一個受到驚嚇的孩子。
看到尸體的沖擊感還沒有散去,讓喬韻幾乎不能思考。她左手蒼白的手指無意識地緊握著右手腕上一個銀色的細鐲,像是想從中找到什么力量一般。
羅準趕到現(xiàn)場時,搭檔林敏麗已經(jīng)比他先一步到了??吹剿萝嚕置酐愓姓惺?,“羅隊!”
羅準朝著她走過去,“情況怎么樣?”
“轄區(qū)派出所八點鐘接到的報案,尸體在二樓書房,由保姆最先發(fā)現(xiàn)的,死者的妻子也在場。”林敏麗往屋里指了指,接著道,“派出所的同事已經(jīng)初步詢問過了,保姆不住家,并不清楚案發(fā)的情況。死者妻子說自己一直在房里睡覺,什么也不知道。”
羅準點了一下頭,一邊往里面走一邊問道,“法醫(yī)那邊呢?”
“死亡時間大概是凌晨三點鐘左右。頭部鈍器傷是致命傷口,兇器就在現(xiàn)場——一個古董硯臺。其他的只能等尸檢了?!?/p>
正說話間,尸體被人從樓梯上抬下來,準備要送去解剖。
“唔!”一聲壓抑的嘔吐聲從廚房傳來。
羅準下意識地轉(zhuǎn)頭,眼神突然僵住了。
“那是死者的妻子。”林敏麗的聲音好像從很遠的地方傳來,模糊地傳入羅準的耳朵,“你要和她談一談嗎?”
“我們可以談談嗎?求你給我一個機會解釋。絕不會耽誤你太久的。”
這是喬韻和他最后一次的對話。在他震驚地發(fā)現(xiàn)和自己戀愛的女人竟然是有夫之婦之后,他憤怒地離開,拒絕了她所有的電話信息,從此再沒有她的消息。
可是兜兜轉(zhuǎn)轉(zhuǎn),他們再遇見卻是在她的丈夫死亡的現(xiàn)場。
這仿佛電影般荒唐的情節(jié),讓羅準不由苦笑起來。
“你怎么了?”林敏麗疑惑地看著他。
羅準像是沒有聽見她的問話,只望著餐桌后靜坐著的單薄身影。
僅僅一年沒有見面,喬韻卻瘦得讓他幾乎有些認不出。他下意識地打量著她,心中有些疑惑方才自己是怎么認出她來的。
她的身上是一件淡青色的寬松絲綢襯衫。這種質(zhì)地的衣服喬韻常常穿,而她穿的也總是十分好看,細膩的面料可以隱隱勾畫出她柔和的頸肩線條,顯得她溫柔而秀麗。
可是眼前,那極具垂感的面料似乎碰觸不到她瘦削的身體般,略顯松垮地套在身上。她緊蹙的眉下一雙眼睛微微閉著,一手輕掩著嘴唇,披散在耳側(cè)的烏黑長發(fā)顯得臉色格外的蒼白憔悴。
一個女警察上前同情地說了句什么,喬韻搖搖頭,隨手將散落的頭發(fā)理到耳后。
她手腕上一道淡淡的光亮閃了一下,羅準微微皺了皺眉,突然轉(zhuǎn)身朝她走了過去。
喬韻聽見有人走進來的聲音,微微抬起頭。
目光相接的瞬間,喬韻如同被電擊一般顫抖了一下,蒼白的雙頰顯出一種病態(tài)的充血,她的眼神閃亮了一瞬,卻幾乎馬上變成了一種類似于驚恐的神色。
喬韻的反應讓羅準不由自主地站住了腳步。
“羅隊?!鄙砼缘牧置酐愝p叫了一聲,不解地看著他。
羅準極力克制住自己的情緒,臉上又恢復肅然的表情。他轉(zhuǎn)臉看著林敏麗,“死者的身份資料準備好了嗎?”
林敏麗狐疑地看看喬韻又看看他,“肖銳正在整理死者的背景信息,我讓他發(fā)給你?!?/p>
“我打電話給他?!绷_準說著,轉(zhuǎn)身往屋外走去。
林敏麗望著羅準走開的背影,微微皺起了眉頭。
羅準!
這個名字在看見他的那一瞬間在空氣中炸開,讓喬韻的腦中一片空白。
他們已經(jīng)分開了很久很久。喬韻恍然覺得,仿佛有隔世那么久了。
她見到他的欣喜就如同見到隔世的戀人那樣強烈,可是只一瞬間,那種欣喜就消失了。隔世重逢的戀人固然幸福,可如果隔世而來的自己只是一具丑陋的枯骨,那是多么地令人自慚形穢。
尋求撫慰般,她下意識地去撫摸自己右手腕上的手鐲,卻很快醒悟過來,拉了衣袖將手鐲遮掩住。
羅準最終沒有走過來,喬韻僵直的身軀緩和了一些,慢慢靠在椅背上。
他怎么會在這里?喬韻茫然地問著自己。
喬韻知道他不是來找她的。他對她的所有溫柔在發(fā)現(xiàn)自己欺騙了他的那天就戛然而止,無可挽回了。
那么,他是來查案的嗎?
喬韻幾乎肯定了這個答案,她想起方才和羅準站在一起的那名女警察,抬頭朝林敏麗看去。
林敏麗也正皺眉望著她,眼神里微微有些冷意。片刻之后轉(zhuǎn)身往外走去。
林敏麗在羅準的車旁找到了他,他拿著手機,屏幕上是九宮格的數(shù)字游戲。林敏麗和羅準搭檔了六年,對他的習慣十分熟悉,知道這是他處理煩亂情緒的方式。
“怎么?新關(guān)卡太難了?”林敏麗走過來,和他并排靠在車門上。
羅準愣了一下,才淡淡一笑,把手機收到口袋里。
林敏麗頓了頓,“你沒事吧?”
羅準苦笑著道,“沒事?你難道沒看見里面有一具尸體?我剛看了死者的資料,原來我們的受害人是個很成功的企業(yè)家,是社會名人——我估計各種亂七八糟的新聞馬上就會遍布網(wǎng)上,麻煩可少不了。”
林敏麗像是沒有聽見他的話一般,有些執(zhí)拗地盯著他,“你打算怎么辦?”
羅準扭頭看了她一眼,默然別開臉,“你怎么知道的?”
林敏麗用手指敲敲額角,“我記得她的名字,再看剛才你的反應——很簡單的推理?!?/p>
羅準為她柯南式的小動作笑了一下,頓了頓道,“我剛才打電話向局長說明了情況,提出回避的申請——”
羅準停了下來,林敏麗看著他的臉色接下去道,“局長沒有同意?”
羅準點頭。
林敏麗道,“局里人手不夠,何況你們只是在一年前交往了幾個月,局長八成是覺得沒有必要。不過你要是不想跟這個案子——”
羅準搖搖頭,“這就是一個案子罷了,又不是說會有嫉妒的丈夫跳出來揍我。”羅準笑著說了一個有點冷的笑話,站直了身體道,“我們進去吧。”
在他脫口而出那句玩笑話之后,他突然意識到自己忽略了一個至關(guān)重要的問題,一個他處于再見到喬韻的震驚中而忘記了思考的問題:喬韻在受害者死亡時就在這所房子里,她和這個案子會不會有某一種聯(lián)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