集市

臨淄作為一座有著七萬戶人口的大城市，城區(qū)由許多的里構(gòu)成，每一個里都有一個特定的名字，是一個相對獨立的區(qū)域單位。其中名叫“岳”的里，是市肆和工商業(yè)者聚集之所，四方財貨匯聚之地，各國往來之人口，熙熙攘攘，當(dāng)真可用“連衽成帷，舉袂成幕，揮汗成雨”來形容。與同樣繁華的莊大道一樣，夜晚的岳里也是燈火通明的，唯獨有一個地方除外，那就是臨淄的市場。

臨淄城的市場靠近臨淄大城的北門，位于著名的莊大道的附近，并且在岳里的范圍之內(nèi)。因齊國工商業(yè)發(fā)達，在七國之中享有盛名，因此都城臨淄的市場也異常繁華。不過按照齊國的法律，臨淄的市場只在白天開放，并且有嚴格的時間限制。一日之中共開市三場。早晨的朝市，午后一刻的大市，以及傍晚的夕市。其中，以大市的規(guī)模為最，開放時間也最久。

只要開市的時間一到，負責(zé)管理市場事務(wù)的官吏——司市的辦公處便會升起一面裝飾著五彩羽毛的旌旗，百姓們魚貫而入，那些被稱為“胥”的市吏們拿著長鞭木棍守在各自負責(zé)的肆門前，檢查進出的人們是否違反了市場的禁令?？傊?，臨淄城所有的交易，都在司市及其以下各級官吏的監(jiān)督管理下有條不紊地進行著。

午后三刻，犀仲像往常一樣將整個市場巡視了一番。其間處罰了一位用偽造的證明取用貨物的商人，查處了兩個錯誤使用度量衡的店鋪。他四十多歲，身材矮胖，單眼皮的兩眼間夾著一個圓溜溜的鼻子，顯得有些滑稽。不過，凡是是跟他打過交道的人，很快會改變他們那以貌取人的膚淺印象。作為一個有著二十多年經(jīng)驗的質(zhì)人，犀仲對臨淄市場方方面面的情況，可以說了如指掌。

所謂質(zhì)人，是由司市禮聘的官吏，負責(zé)平準市場上各類貨物的價格，發(fā)放交易憑證，統(tǒng)一度量衡等標準，以及相關(guān)的稽查工作。

盡管二十多年間，犀仲的直屬長官換了好幾任，犀仲一直忠實地履行著質(zhì)人的職責(zé)。憑借著精明干練、一絲不茍的做事風(fēng)格，犀仲奠定了自己在這個領(lǐng)域獨特的地位。在前任司市卸任后，新的司市尚未就任的特殊時期，犀仲甚至代理了一個多月的司市職務(wù)。如今，他依然受到了現(xiàn)任司市大人的青眼相待，因為得到犀仲的幫助，他司市的工作才可謂真正的如魚得水。

按照慣例，午后一刻的大市開市之后，犀仲對市場進行了第一次巡視。由于大市的交易人次太多，犀仲需要反反復(fù)復(fù)巡視數(shù)次，其余時間則是在“次”處理日常的事務(wù)。

次是市吏們辦公的場所，除了市場的最高長官司市之外，質(zhì)人、胥師、賈師、泉府等市吏都分別有屬于自己的“次”。“次”全部設(shè)置在市場之中，以方便官員們更高效率地處理各類事務(wù)。

犀仲回到自己的辦公處，那里已經(jīng)有十幾個人在排隊等候。他熟稔地坐到自己的位置上，開始著手處理公務(wù)。排隊等候質(zhì)人處理公務(wù)的人大部分都是前來領(lǐng)取質(zhì)劑的。

質(zhì)劑是官府發(fā)放給交易雙方表示買賣成交的憑證，日后若是交易的貨品出現(xiàn)什么問題，人們拿著質(zhì)劑前來申訴，只要在申訴有效期以內(nèi)，官府均會受理。

連續(xù)發(fā)放了七八對質(zhì)劑之后，一個沉重的包裹被放到了犀仲的面前，隨著放下的動作發(fā)出哐當(dāng)?shù)囊宦暋Ｂ耦^專注地在竹簡上寫著字的犀仲不由地抬頭看了來人一眼。對方是一位長相清俊的年輕人，雖然穿著樸素的白色布衣，眉宇間卻透著一股異于常人的神采。

因為工作的關(guān)系，犀仲接觸過各種各樣的人，奴婢平民、小商小販、行商坐賈、豪民巨富，就是沒有貴族公卿。按照齊國的法律，貴族公卿是不能逛市場的——有失身份。然而，對眼前這位年紀介于少年與青年之間的年輕人，犀仲覺得自己竟產(chǎn)生了一種面對大人物的荒唐錯覺。

年輕人沒有察覺，或者說無視了質(zhì)人臉上一瞬間的錯愕神情，他打開帶來的包裹，里面又有好幾個小包裹，一一打開之后，呈現(xiàn)出來的是各國的銅幣。犀仲馬上明白了，這位年輕人是來兌換貨幣的。

犀仲只瞄了一眼，馬上就判斷出那些銅幣的大致數(shù)目——竟然有數(shù)千枚之多。犀仲是見過世面的人，諸如千金買馬這樣的交易他也見過不少，數(shù)千枚的銅幣在他眼中其實算不上大數(shù)目。只是這樣的數(shù)目，從年輕人的穿著來看似乎不太相稱。出于一種職業(yè)敏感，生性謹慎的犀仲難免對年輕人生出一絲懷疑。

稷下的競射之后，李斯將自己那份賭賽贏來的錢做了細致的分類。燕國的刀幣單獨一堆，齊國的刀幣單獨一堆，趙國的刀幣單獨一堆。然后是三晉的布幣各自一堆，秦國的圓形方孔錢以及楚國的銅貝幣各自一堆，以及其他錢幣等等。之后，將刀幣圓錢這類可以用繩子串起來的用繩子串好，再用布包裹起來。同樣，將布幣等不能串起來的也分別包裹了起來。最后，用一張大的包袱皮將所有錢幣包在一起。

稷下學(xué)子來自各國，學(xué)宮中流通的貨幣也是種類繁雜。因為大抵上使用的數(shù)額不是很大，學(xué)宮也沒有強制要求必須要使用齊國的貨幣。其實，在臨淄的市場，也沒有那樣的強制規(guī)定。畢竟市場上進行的交易并不僅僅局限在齊國的商人和齊國出產(chǎn)的物品。如果是那樣，臨淄城就不是現(xiàn)今繁華的臨淄城了。

當(dāng)然，在齊國的地盤上自然還是以齊國的貨幣為交易標準的。他國貨幣的使用，在貨幣單位的換算上總是存在一些麻煩。比如拿著齊國的錢去楚國商人那里購買楚地的木材，一百枚“齊法化”并不等于一百枚楚貝幣吧。況且，即使是相同的重量單位，齊國人所謂的一銖或許并不等于楚國人口中的一銖。所以，為了避免那些麻煩，李斯決定到質(zhì)人那里將所有的錢都換成齊國的貨幣。

在清點貨幣的過程中，犀仲有意與李斯進行了一番交談，從中了解到他是一位稷下生。

“哦，稷下生，那么也難怪了?！?/p>

犀仲自言自語地點點頭，對李斯的懷疑很快化作了然。對于市場上來來往往的大多數(shù)人，只要憑借衣著就能判斷出主人的大致情況?？墒菍τ陴⑾律倜靼?，是絕不能以衣看人或者以貌取人的。即使是穿著再寒酸的人，他們也有可能拿出一大筆錢來。是的，那些年輕人總有一些自己的法子賺錢。

犀仲想起近來活躍在市場的另一位稷下生。一想到他，犀仲便有一點頭疼。不是那位年輕人的工作有什么紕漏，相反，他在市場的表現(xiàn)可以說是極其出色的。犀仲的頭疼是擔(dān)心市吏們仰仗著年輕人的才能而對本職工作心生懈怠，尤其是越優(yōu)秀的人才，犀仲越是顧忌。僅憑一人之力就讓整個臨淄市場風(fēng)生水起，可謂是天生的商人，然而，又絕不是會屈就于市場的人物。犀仲明白，一旦那個年輕人不到市場上來幫忙了，或許他會更加頭疼。

想到這里，犀仲用拇指揉了揉太陽穴，然后重新拿起筆，一手清點著錢幣的數(shù)目，一手在竹簡上做著相應(yīng)的紀錄。犀仲的工作效率很高，加上業(yè)務(wù)熟練，很快就將一大筆錢清點完畢，換算成了齊國的貨幣交給李斯。

李斯將錢又重新包裹了起來，核對了相關(guān)的文書之后，他在質(zhì)人的記錄后面簽上了自己的名字。

當(dāng)這些都做完之后，他背著沉甸甸的包袱走出了“次”的大門。李斯到市場有兩個目的，一是兌換錢幣，一是為自己添置一件冬衣。盡管現(xiàn)在還是夏季，李斯卻已經(jīng)開始做過冬的打算。

李斯是春末的時候到稷下的，隨身并沒有帶冬衣。在家鄉(xiāng)的時候，冬天來臨前，均是由母親來添置一家人的冬衣的，夜里讀書的時候，母親還會特意為他準備上炭爐。而今年的冬天，一切只能靠他自己了。

李斯還沒有經(jīng)歷過臨淄的冬天，但是他很清楚，臨淄的冬天會比他在楚國的家鄉(xiāng)更加寒冷。假如等到那時候再來準備冬衣，價格一定比現(xiàn)在貴得多。在這方面，李斯一向是精打細算的。況且，他也是一個想得比較遠的人，雖沒有拜師儒家，他卻堅信《禮記》中“凡事預(yù)則立不預(yù)則廢”的觀點。

自午時一刻大市開市，已過去了一個時辰，要入市的人陸陸續(xù)續(xù)進入了市場。市場上人來人往，討價還價、叫賣吆喝聲絡(luò)繹不絕，正是一日中最熱鬧的時候。市場上的店鋪攤位排列成行，井然有序。

根據(jù)規(guī)定，臨淄城偌大的市場被分成了不同的片區(qū)，每一個片區(qū)的店鋪都集中出售某一類商品。例如販賣牛馬家畜的在市場的西南片區(qū)；出售兵器的店鋪位于市場北面；若是要購買價格昂貴的奇珍異寶，則要移步市場的南面。與集中的商鋪不同，除了位于市場中央高掛旗幟的司市的辦公處，其余市吏們的辦公處分散在市場四周。其中，質(zhì)人的“次”正好位于市場的西面。

李斯在犀仲那里兌換好錢幣，出門就是一列專門售賣陶器竹器等日用雜貨的店鋪。李斯想購買冬衣，不巧的是，出售衣冠服飾鞋履的店鋪卻恰恰集中于市場的最東邊，因此他不得不橫穿整個市場。

順著市場東西方向的主道一直往前走，經(jīng)過司市的辦公處之后，往東繼續(xù)走一段路，鼻子靈敏的人會察覺到一點兒小小的變化——空氣里似乎夾雜著異味兒。剛開始，隱隱約約似有似無，再往前那味道越來越明顯，直到一股濃烈的魚腥味撲面而來，連路面也變得濕漉漉的，因為這是到了售賣水產(chǎn)的區(qū)域了。

齊國近海，盛產(chǎn)魚鹽，臨淄人尤愛吃魚，市場上魚的種類豐富，可謂應(yīng)有盡有。既有新鮮的魚蝦貝類，也有腌制的干貨。除了齊國本地的水產(chǎn)之外，更難得的是，其中不乏遠從他國運來的特產(chǎn)品種。

對于一個愛吃魚的人來說，這里無疑是一個讓人興奮的地方，而對于一個不愛吃魚并且聞不慣魚腥味的人來說，則不能說是一個好地方。比如李斯就是這樣的一位，從剛才開始，他就一直抬袖掩著鼻子，腳下的步伐也加快了許多。

“咦？這不是李斯嗎？”

身后響起一個意外的聲音，匆忙趕路的李斯回過頭去，看見十幾步之外，一個人搖著手臂向他打招呼。

對方是一個二十多歲的男人，身長七尺九寸，體格勻稱，穿著粗布麻衣，袖子上綁著襻（pàn）脖，露出兩條有力的胳膊。看起來似乎是一位市場里負責(zé)搬運貨物的腳夫，然而其神采奕奕眉目俊朗，舉手投足又絕非一個普通的役人。

李斯一眼就認了出來，這位是同樣身為稷下生的馬適。馬適其實是李斯的舍友毛淵的朋友，和毛淵一樣也是趙國人，他們是在稷下的一場擊劍比賽上認識的，可謂不打不相識的關(guān)系。

因為馬適常常到下寮來找毛淵的緣故，李斯見過他幾次。從李斯的角度來說，他與馬適的關(guān)系僅僅是打過幾次照面的程度，遠遠談不上相熟。他只是從毛淵的口中知道，馬適的父親是邯鄲的一位大商人，不過他從小癡迷兵書不意繼承父業(yè)，三年前從趙國到稷下，專門拜在兵家一門中學(xué)習(xí)兵法。

齊國的兵家，以大家輩出名動天下。遠有太公望，中有孫武，近則有孫臏。在稷下眾多的學(xué)派中，兵家是一個舉足輕重的學(xué)派，人數(shù)雖然比不上儒家、墨家等顯學(xué)，卻是最具有撼動天下實力的一派。威王宣王時期游學(xué)稷下的兵家弟子，后來很多都成為了活躍在各國的將領(lǐng)統(tǒng)帥，其中以安平君田單最為著名。在即墨以火牛陣奇策破敵的田單，年輕時曾經(jīng)求學(xué)稷下的兵家一門。除了優(yōu)秀的弟子，稷下授業(yè)的兵家先生，也是代代作為齊國王室的軍事顧問，為國家出謀劃策指點江山。而齊王以師禮待兵家先生，稷下其余各派皆無尊隆至此。

馬適很快走了過來，他注意到李斯肩上搭著的包袱，便隨口問道：

“李斯是要買什么東西嗎？”

“嗯，正想買一件過冬的夾袍?！崩钏裹c點頭，現(xiàn)在他和馬適面對面站著。

“我知道一家衣店，出售的商品無論是衣料還是紋樣都相當(dāng)不錯。之前我?guī)瓦^那家店主幾個小忙，如果讓我跟著你一起去的話，店主一定會看在我的面子上給你一個不錯的價格。不過你要先等我一下，我必須先把手頭上的事情辦完才能跟你去?！?/p>

“沒關(guān)系，我并不趕時間。只是容小弟冒昧，不知馬兄要辦什么事？”

“要去司市大人那里報告一下市場貨物的流通情況。”

“哦？”這真是一個出乎意料的回答，不過李斯立刻想到了什么，“馬兄不會是在市場……”

“哈哈，正是如此?！瘪R適露出一個爽朗的笑容。

馬適跟毛淵李斯不同，他從未在下寮住過。他進入稷下當(dāng)天便成功拜師兵家，直接入住中寮。在中寮僅僅居住了一個月，破例升入上寮，這件事在當(dāng)時引起了很大的轟動。

在學(xué)宮，稷下生要從中寮升入上寮是一件相當(dāng)不容易的事情，因為必須要通過極其嚴苛的考驗。一般來說，這個過程需要花上兩三年的時間，其中甚至不乏五六年都無法升入上寮而心灰意冷選擇放棄的人。

馬適成就了稷下的一個傳奇，至今都無人打破。在升入上寮之后，他用半年的時間成為了兵家首席弟子，這又是一個傳奇。作為稷下學(xué)宮諸子百家的首席弟子，有一個齊王所賦予的特權(quán)，那就是在齊國下級官僚系統(tǒng)中學(xué)習(xí)的機會。

事實上，在臨淄各個基層行政機構(gòu)中均能找到稷下生的身影，他們被稱之為“習(xí)生”。習(xí)生可以按照自己的興趣和特長選擇自己要去的地方，以最基層的下級官吏的身份工作學(xué)習(xí)，時間為三個月，一年一次。如果來年仍舊保持著首席之位的話，則可以選擇與前不同的職位。首席弟子學(xué)業(yè)結(jié)束后，假如選擇留在齊國為官，齊國會根據(jù)他們在“習(xí)生”時的表現(xiàn)優(yōu)先授予官職，而平步青云一舉成為公卿的不在少數(shù)。

顯而易見，齊國是為了將學(xué)宮最優(yōu)秀的人才為己所用。正是這樣的人才政策，成就了威王宣王時期的他國紛紛來朝的大國盛世。

李斯已經(jīng)猜到，馬適正是市場里的“習(xí)生”。他既然出生于大商人之家，從小耳濡目染，精于計算，在市場里任職簡直是游刃有余。

“我剛把魚市轉(zhuǎn)完，海陽的墨魚缺貨，明天得調(diào)入更多齊國本地的墨魚入市?！瘪R適的兩手沾著水，隨意地在腰上擦了幾下，說話間，兩條英氣的劍眉微微皺了起來，“市場上的麻葛滯銷已十日有余，部分百姓開始賤賣自家的麻葛。我得趕快把情況通報給司市大人，順利的話，泉府那邊明日就會開始購入滯銷品，至少能挽回一些百姓的損失?！?/p>

所謂泉府，是隸屬于司市之下的市吏之一，負責(zé)用征收的稅金購買市場上暫時滯銷的貨品，以原價購入，存放在府庫，等到合適的時機，再拿出來出售給需要者。

李斯見馬適這么說，趕緊回道：

“既然如此，馬兄自去辦公事要緊，李斯就在這里等候便是?！?/p>

“見諒?！瘪R適雙手抱拳，急匆匆地往相反的方向走去。

大概是不想讓李斯久等，馬適很快就辦完事回來了，然后按照約定帶著李斯前往熟識的衣店。店主果然看在馬適的面子上，以很便宜的價格賣了一件夾袍給李斯。盡管是去年冬天制的袍服，但因為店主的妥善保存，夾袍從箱子里拿出來的時候，看起來就像新衣一樣。李斯對買到的衣服很滿意，離開衣店之后他再度向馬適表達了謝意。

“李斯不必如此客氣，你既然是毛淵的朋友，自然便是我馬適的朋友！”

話題說到毛淵，馬適正好向李斯打聽他這位朋友的近況。在市場做習(xí)生這一個多月，他沒去過下寮，也沒在別的地方遇見過毛淵。只聽說他參加了宋相子舉辦的競射，贏了一壺好酒，賺了一筆大錢。

“他最近沒有回過寮舍，似乎一直和墨家的人混在一起。”

“哦？莫非是終于想通了，想要拜入墨門？”馬適用一種近乎調(diào)侃的語氣說道。很顯然，他并不真心覺得有“稷下浪子”稱號的毛淵會正式拜師。

李斯沒有言語，僅僅用搖頭來回應(yīng)身邊的同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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喝下大半壺的絕飲，毛淵整整睡了三天才醒過來。醒來的時候，臉上還帶著朦朧的醉意，李斯說明了來龍去脈，把刻著梟字的黑色石頭放入他手中，他呆呆愣了很長時間，突然放聲大笑。

“李斯，連你也沒有明白過來嗎？這是一顆六博的棋子呀！”

李斯從不下六博，也不懂六博。他對六博的唯一認識僅僅是知道它是一種通過投色子來決定行棋路數(shù)的游戲。對這種憑運氣就可以取勝的玩意兒，李斯一向抱著不屑的態(tài)度。

“博不如弈?！彼?jīng)這么對毛淵說過，他的舍友則不以為然。

“你對弈一局，我博戲早已勝出幾局。如果比哪個賺錢更快更輕松的話，還是這個更稱我心意。”毛淵對六博的熟悉，就好似日常三餐一般。所以，李斯沒想明白的事情，他自個兒想明白了。

原來，六博雙方各有六顆棋子，一顆為梟棋，其余五顆為散棋。梟棋在行棋得便的情況下能夠吃掉對方的散棋，也可以在己方散棋的配合下“殺掉”對方的梟棋，棋局以殺梟為勝。

“梟為將，散為卒，六博以梟棋為最貴。那位方士果然厲害！”毛淵將墨玉石舉在眼前端詳，哈哈大笑幾聲，將棋子揣進了懷里，臉上一貫的不羈凜然一變，“看來我毛淵終有一飛沖天，名動天下的時候！”

毛淵從方士贈送的石頭里解讀出了自我的命運，然而李斯卻一直沒有想明白自己的那兩個字。

目門，究竟是何意？

幾天來，李斯也曾經(jīng)認真思索過，只是絞盡腦汁，依然是毫無頭緒。

“李斯？李斯！”

直到一只大手在自己眼前晃了幾下，完全陷入自己思緒中的年輕人這才慢慢抬起頭，把視線轉(zhuǎn)向旁邊稍微比他高一點兒的同伴。

“在想什么呢？我問你要不要來聽聽咱們兵家的課？”

李斯哦了一聲，抿著嘴唇又陷入了沉思，不過很快他就考慮好了。

“陰陽家的授課結(jié)束后，小弟正不知要選哪家哪派，今日有馬兄在，就勞煩為斯引薦了?！?/p>

“不必客氣，我早說過，你是毛淵的朋友，就是我的朋友！”說著，馬適一掌重重地拍打在李斯的肩上。

李斯吃疼地皺了皺眉，心下暗想，果然不愧是毛淵的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