頭籌

醋兒原本沒有聽出巧書言語中的委屈，可當(dāng)她走出東廂房的時候，她聽到從書房中傳出來的聲音。

那聲音如泣如訴，聽得醋兒心中很是難受，讓她的心臟都忍不住跟著抽痛。

醋兒停住腳步，對身側(cè)的碎星說道：“我自己去大堂就好了，你還是在這里候著，若是少爺有什么事情也好照應(yīng)。”

碎星回頭看向書房，點了點頭。

醋兒逼著自己轉(zhuǎn)過身去，不顧那聲音，繼續(xù)往大堂里走。

大堂之中，所有參與選拔的伙計都已到場，只剩下醋兒姍姍來遲。

季老爺擰著眉頭，冰冷的視線劃過醋兒的臉頰，他從鼻腔里發(fā)出一聲冷哼，心想還以為這小丫頭有什么深藏不露的本事，沒想到最后也沒有拿到一筆訂單，想來肯定是選拔末等。

季家管家在一旁敲鑼，“時間到，每位伙計呈報自己的訂單?！?/p>

醋兒揉著手腕，這是她緊張的時候，最喜歡干的事情，她深吸一口氣，舉起纖纖玉手，“老爺，這香還沒有燒完呢，不能算時間到了。”

季老爺?shù)囊暰€落在香上，那香的確還發(fā)著裊裊的煙，但是長度只剩下尾指指甲的長度，“這指甲長度的香片刻就會燒完，根本不足以扭轉(zhuǎn)乾坤?！?/p>

醋兒鼓起勇氣，接著反駁道：“反正也只是片刻的時間，不如就等它完全燒完，看看能不能有扭轉(zhuǎn)乾坤的事情發(fā)生?！?/p>

季老爺臉色淡然，“好，那我就看看這片刻時間，會發(fā)生什么扭轉(zhuǎn)乾坤的事情?！?/p>

大堂之中的其他伙計的視線都聚集在醋兒身上，醋兒看著那逐漸變短的香，心臟撲通撲通跳個不停，她也有些拿不準(zhǔn)了。

她有些恐懼自己真的沒有計算好，導(dǎo)致之后可能都要活在別人的冷眼和鄙夷中了。

就在醋兒惴惴不安的時候，忽然，外面?zhèn)鱽砹送▓舐?，“有人求見！?/p>

那聲音宛如天籟，醋兒身子一頓，繼而轉(zhuǎn)身，視線落在打著油紙傘慢慢走過來的算命先生。

那先生拿著大大的荷包，在眾人面前，走向醋兒，“我?guī)追蚵牐胖拦媚镌瓉硎羌炯业娜?，姑娘料事如神，果真有十余個達(dá)官貴人跑來我那算命攤子算命，我也按著姑娘的吩咐，只給了前三個人算命。”

醋兒的嘴角微微上揚(yáng)，“后來呢?！?/p>

算命先生說著，把手里的荷包拿起來遞給醋兒，“他們只言片語里打聽我的傳家寶，說是可以逢兇化吉的布匹，我哪里有什么傳家寶，我要是有傳家寶，我還至于在外面擺攤嗎，我一想一定是姑娘早上手里捧著的那東西，所以這不就帶了銀子來了?！?/p>

醋兒接過算命先生手里的銀子，“好的，明日，我就會派人把布匹登門給您送過去?！?/p>

算命先生連連點頭，他算是見識了眼前這個小丫頭的厲害，太多人來詢問他的傳家寶，甚至出高價要買他的傳家寶，他現(xiàn)在就是想拿自己全部的家底把醋兒手里的布匹買了，然后販賣出去，拿著那些錢遠(yuǎn)走高飛。

算命先生見大堂里滿滿是人，也無心打攪人家的事情，畢竟這么大的季家也不可能為了騙他的錢連夜逃走，他把錢包給了醋兒，便轉(zhuǎn)身離去了。

醋兒拿著銀子，走到季老爺?shù)拿媲?，“喏，扭轉(zhuǎn)乾坤的事情發(fā)生了，季老爺?！?/p>

季老爺看著醋兒手里的荷包，那荷包里的銀子之多，一眼望去就知道是那算命先生的全部家底，“沒想到這位先生家底還算殷實?！?/p>

季老爺朝身邊的管家投去目光，管家就立馬上前把醋兒手中的荷包接過，放在了案板上，“好，正式開始核算訂單?！?/p>

所有的目光全都落在了管家面前的桌案上，管家挨個核對每人的訂單，最后果真是醋兒呈上來的荷包中的錢最多。

管家走到季老爺?shù)纳韨?cè)，在他耳邊輕聲說著結(jié)果。

季老爺點了點頭，開口說道：“大家是一起看著管家核算的，所以其中有無內(nèi)幕也是知道的，今日選出的人，大家應(yīng)該也是心服口服，所以日后不要在背后嚼舌根子，要是聽到了，逐出季府?！?/p>

季老爺?shù)脑捗黠@就是說明這拔得頭籌的人一定是個看起來很難服眾的人，答案昭然若揭。

“宋醋兒，拔得頭籌。”

在季老爺?shù)目谥型鲁觥八未變骸比齻€字的時候，醋兒的臉上綻放開燦爛的笑容。

季老爺看著她，“大話沒白說，這點，我挺佩服你的?！?/p>

醋兒洋溢著笑容，“謝謝老爺夸獎?！?/p>

季老爺拿起敲鑼的錘子，用力敲打了一下鑼，“我宣布，宋醋兒從今時今日起，便是我季楊的徒弟，大家不要因為她是女子，就議論紛紛?！?/p>

季老爺身側(cè)的管家拿著茶走到醋兒面前，遞給醋兒，醋兒接過茶碗，跪在地上，將茶奉給季老爺，“請師父喝茶?！?/p>

季老爺伸手接過醋兒遞過來的茶碗，抿了一口，繼而將茶碗遞給身邊的管家。

醋兒知道季老爺喝了這杯茶就正式是自己的師父了，她心中涌現(xiàn)萬般情愫，最突出的感受就是她終于可以從商了，她血液里來自宋家的從商天賦終于可以有機(jī)會展露出來了。

收徒儀式過后，其余的伙計陸陸續(xù)續(xù)離開了季家。

醋兒想起少爺，歡喜地跑回東廂房，大堂外面原本的狂風(fēng)暴雨早已經(jīng)漸漸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毛毛的細(xì)雨，落在身上一點都感受不出來。

醋兒推開書房的門，巧書聽到聲響，只是淡淡地看了她一眼，視線便離開了。

醋兒原本滿心歡喜地跑來要和巧書分享自己的喜悅，結(jié)果發(fā)現(xiàn)巧書竟然冷著臉，和往日里的溫潤模樣一點都不一樣。

她想起自己方才離開的時候，巧書在門里的發(fā)出的聲音，她關(guān)上門，慢慢挪移到巧書身側(cè)的椅子上，用手撐著下巴看著巧書。

巧書被她灼灼的目光盯得很不自在，他放下自己手中的書，看著她說道，“你不看你的書，你望著我干嘛？”

醋兒滿眼帶笑，“少爺長得好看，還不讓看了？”

巧書蒼白的臉頰上飄過一絲紅暈，“你別拿我打趣?！?/p>

醋兒低下頭去，不好意思地笑著，然后抬起頭來，伸手扯住巧書的衣袖，來回晃動了幾下，“少爺，你就別生氣了，我剛才是擔(dān)心你受涼，才不讓你跟著的……”

巧書看著醋兒臉上洋溢著的笑容，也不忍心再責(zé)怪于她，他原本也只是惱火自己的身體不爭氣，并不是責(zé)怪她不帶自己去，想著想著，他臉上的冰霜就漸漸地消去，他開口說道：“考核怎么樣？”

醋兒揚(yáng)起小腦袋，看著巧書笑著說道：“小女子我拔得頭籌！”

巧書眼睛一亮，驚喜不已，她激動地看著醋兒，“可當(dāng)真？”

醋兒歪著頭，眸子里發(fā)著自豪的光，“當(dāng)然，老爺可都是喝了我敬的茶了?！?/p>

巧書看著醋兒，他始終還是不相信眼前這個年幼的女孩竟然可以在三十個伙計中脫穎而出，那些畢竟都是季家布坊旗下最得力的伙計，他開口詢問道：“你給我講講，你到底是怎么拔得頭籌的?！?/p>

醋兒站起來，在書房里邊走邊說，“我呀，就是想到我之前在我家書房看到的一些從商技巧，便鋌而走險，效仿了一番，沒想到竟然有這么大的反響?！?/p>

“什么技巧？”巧書疑惑地問道。

醋兒接著說道：“書中說這叫商家的圍魏救趙之計，我賣布，大家也賣布，如果我不想點什么招數(shù)，是根本贏不了那些人的，所以我就先去找了門口的算命師傅，和他提前打好招呼，讓他對于晚上專門來算命的人故弄玄虛一番，專門說些云里霧里的話，不需要知道為什么，就照著我的做，絕對沒錯?！?/p>

巧書聽著醋兒娓娓道來的計謀，心中有些驚詫醋兒的邏輯縝密，他暗暗壓下心中的敬佩，從鼻子里發(fā)出一聲疑問的聲音，“嗯？”

醋兒看到巧書聽得認(rèn)真，也無意賣弄，接著說道：“我又跑到春城最紅火的茶館去，和說書先生打好關(guān)系，讓說書先生專門編造關(guān)于那位算命先生的傳聞，說他有一傳家寶，是一素布，做了衣裳可以辟邪迎福?！?/p>

巧書看著醋兒的小嘴一張一合，他越發(fā)地對眼前的小人敬仰起來，這么一番理論，可以在短時間內(nèi)，被她記住并運用，可見醋兒并不是尋常女子。

醋兒停下腳步，轉(zhuǎn)身看著巧書，“那些達(dá)官顯貴去找那算命先生，自然是不敢直接說要人家的傳家寶的，肯定會先算命，算命先生說話云里霧里，反而讓他們覺得算命先生家里真的有東西，最后幾個人攀比著出高價暗示算命先生交出那傳家寶。

“可那算命先生哪有什么傳家寶，所以，他肯定會想到來求救我，可是他又貪心，肯定想同時偷偷賣給那幾個買家，他肯定會拿出積蓄，找我買下我手中所有的布匹！”

“你怎么就知道他不會找其他的布匹冒充？”巧書詢問道。

巧書問到了醋兒設(shè)計的最精彩的點上，醋兒聲音高上好幾分，她笑著說道：“因為他沒底，他不知道我到底是在外面宣揚(yáng)了一匹怎樣的布，也不知道我有沒有留后手，他能做的就是相信我?！?/p>

巧書伸出手來給醋兒鼓掌，“你拔得頭籌，實至名歸。”

醋兒望著巧書，心中感慨萬千，她其實也是賭了一把，如果那個算命先生晚到一會兒，可能她就不會拔得頭籌了。

她腦海里浮現(xiàn)了自己父親的臉，總有一天，她會重新將宋家贖回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