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曾相識(shí)燕歸來

“殿下，該吃藥了?！?/p>

纖纖素手捧著一只白瓷碗，小指輕翹著，彎了一個(gè)柔美的弧度，搖曳的燈光下有著羊脂玉般的潤盈。

蕭成潤抬眸，只見藥碗熱氣氤氳后那張清秀的臉。

“殿下？”

藕荷色裙擺輕挪，離他更近了些，聲音也更清晰了一些，又軟又柔，比那道氤氳水霧更纏綿，連帶著讓人厭惡的苦湯藥味都變得香甜。

蕭成潤放下手中書卷，屈指敲了敲桌面。纖纖素手便輕輕將藥碗放在桌上。

“你不是桑枝。”蕭成潤音色淺淡，帶著些微涼意。

女子抬眸，一雙眸子華光流轉(zhuǎn)，寶珠一般，將那張堪堪稱得上清秀的臉映襯的分外動(dòng)人，她的頭微微一歪，顯出幾分天真來：“你怎么知道的？”

蕭成潤看著那雙眸子，微微一頓，不答反問：“你是誰？”

女子俯身靠近蕭成潤，素手輕抬，眼看就要按在他肩上，卻被凌空截住，攥住了腕子不得動(dòng)彈，女子也不在乎，晃了晃被蕭成潤握住的手腕，笑盈盈道：“你猜?！?/p>

女子話音剛落，便見蕭成潤眸色一冷，放開她的手腕，拔了一側(cè)的長劍向她劈來。

蕭成潤一躍一揮間白衣翻飛，驚鴻游龍一般的姿態(tài)，手中的劍卻有萬鈞之勢，還未等到那把劍劈到女子身上，女子的身體便直勾勾往地上倒去，再也沒了聲息。

蕭成潤收住劍勢，看向地上那具死了不久的女尸，眉頭緩緩蹙起。

“桐聲！你沒事吧？”一道緊張的聲音在院墻上響起，蕭成潤一轉(zhuǎn)頭就能看到的地方，可此時(shí)墻上那兩個(gè)女子卻自成一個(gè)天地，除了她們兩個(gè)，旁人皆看不到她們。

“嚇?biāo)牢伊?！”桐聲撫著胸口，靠在鳶扶懷里喘著粗氣，一雙手還不忘比劃著：“那劍上真的有龍氣，劈頭蓋臉的就向我砍來，要不是我跑得快，定是要被劈回娘胎里去！”

桐聲向屋內(nèi)看去，那把差點(diǎn)要了她的命的劍已經(jīng)被收起來了，此時(shí)蕭成潤正拿著帕子擦手，從容細(xì)致，連指縫都不放過。

桐聲看著他的動(dòng)作，瞇了瞇眼，心中生出一股不服輸?shù)暮輨牛骸岸ㄊ墙鑱淼臍ぷ犹?，不管了，我用自己的原身去?！?/p>

“不行！神尊說了，你不能在凡人面前顯露真容?！兵S扶打了個(gè)哆嗦，怯生生的道：“會(huì)被雷劈的?！?/p>

桐聲抬頭看向一直飄在自己頭上的一團(tuán)黑云，冷笑一聲：“告訴我待在蕭成潤身邊避過雷劫的是他，不讓我露真容的也是他，我的靈力那么低，沒法子用幻化之術(shù)，也沒能耐奪活人的舍，哪有那么多死人的空殼子給我用，左右都是死，還不如賭一把?！?/p>

鳶扶生怕一個(gè)不留神桐聲就跑了，緊緊抱住她的胳膊，把她的袖子繞在手里纏了好幾圈：“神尊說，他會(huì)有安排的，是你等不及跑來的?！?/p>

“命是我的我當(dāng)然心急?！蓖┞晜?cè)首看向鳶扶：“安排呢，總不是讓我們現(xiàn)殺人奪舍吧?！?/p>

鳶扶把頭搖成了撥浪鼓：“不，我不敢殺人?！?/p>

桐聲長嘆一聲：“一個(gè)靈力低微，一個(gè)膽子丁點(diǎn)大，做妖精做成咱倆這樣的，真是給妖界蒙羞?！?/p>

鳶扶輕聲糾正：“我們是精，妖界不收咱們?！?/p>

桐聲：“……”

桐聲惆悵的把視線放回蕭成潤身上，他終于把手擦干凈了，將帕子輕飄飄一丟，正蓋在了女尸的臉上。

燭光微微一晃，他又在席上坐下，拾起了桌上的書卷。

“殿下，桑枝死了有小半個(gè)時(shí)辰了，應(yīng)是服了毒?！痹缭谑挸蓾櫚蝿r(shí)便聞聲趕來的松轅道：“怪了，那她是怎么又跑到殿下房中的？莫不是因?yàn)檫f不出消息給叛軍，便想破釜沉舟在死前行刺殿下？”

蕭成潤被桌上的湯藥熏的頭疼，他揉了揉額角：“密信就在她身上?！?/p>

松轅聞言，一寸寸地去尋女尸上可有何異常之處，卻沒有尋到，他頓了頓，摸出短匕直接把女尸的衣服劃開。

松柯方將藥端去外間小幾上，還未待查驗(yàn)，一抬眼便看到了女尸白花花的肚皮，他蹙眉對(duì)松轅道：“你且有些分寸，怎好讓如此穢物污了殿下的眼。”

蕭成潤合上書，淡聲道：“無妨?！?/p>

松柯躬身稱是，探頭去看，只見女尸腰間密密麻麻的蠅頭小字，隨后他聽松轅嘖嘖道：“王繼那逆賊給這些細(xì)作灌了什么迷魂湯，活著沒法遞消息，就把自己弄死，真是夠狠的?！?/p>

蕭成潤掃了一眼女尸腰間的字，抬步往外走：“收拾干凈，把她葬了吧?！?/p>

蕭成潤邁出屋門，走到院中梧桐樹下，月光透過枝葉映在他身上，素白的外衫盈了一身月華，他仰頭，對(duì)著梧桐枝干出神。

桐聲看著他的臉，有片刻失神：“我覺得好像在哪兒見過他?！?/p>

鳶扶道：“你這幾天不是一直跟在他身邊嗎？”

桐聲搖頭：“不是這幾天，是之前。”

鳶扶奇怪道：“之前？我們一直在一處，我怎么不知道你見過他？”

“我也不知道，但感覺就是見過，好久好久之前……”桐聲的聲音輕了下來，帶著她自己都不知道的迷茫。

“我知道了！”鳶扶頭一次動(dòng)腦子，她自認(rèn)為找到了答案，分外興奮，連聲音都高了幾度，霎時(shí)將桐聲那莫名其妙的熟悉感喊走了：“他和神尊長得有些像。”

“哪里像！”桐聲足尖一點(diǎn)躍到梧桐樹上：“底下這個(gè)才像是道觀里供著的玉雕神仙，你的神尊……”

桐聲在枝頭靈巧地轉(zhuǎn)了個(gè)圈，裙擺翻飛間枝丫顫動(dòng)，倏地一聲輕響，不知有什么東西從樹枝上掉了下去，她話音一頓，垂頭看去，只見一顆鳥蛋從鳥窩中滾了下去。

桐聲一驚，連忙要去撈，一只手卻先她一步把鳥蛋握入掌中，她維持著向下的姿勢，指尖和那只手相距不過寸許。

桐聲鬼使神差地將指尖向著那手探去，就要碰到時(shí)，那手卻收了回去。她索性收回身子，尋了一個(gè)舒服的姿勢趴在樹枝上，看向蕭成潤。

她動(dòng)作間引得枝葉唰唰作響，已經(jīng)不是尋常風(fēng)聲能比的了，蕭成潤卻絲毫沒有注意，他看著手中的鳥蛋，輕輕撫了撫，唇角勾起一個(gè)溫柔的弧度，在這一刻，樹下那位出塵玉人活了，從眼底眉梢透出的柔和給他添了骨血。

桐聲愣愣地看著蕭成潤，卻見他縱身一躍，抓住一根較粗的樹干，將鳥蛋放回了鳥窩里。

突然放大在眼前的臉讓桐聲一驚，卻又見蕭成潤輕飄飄地落在地上，轉(zhuǎn)身回去。

桐聲看著他的背影，心中想到，他喜歡的應(yīng)當(dāng)不是人，而是鳥。

她尋到了突破口，歡喜至極，憐愛地摸了摸剛被蕭成潤放回窩里的鳥蛋，卻見走到門前的蕭成潤又回頭往她的方向看了一眼，她的手一僵，還沒來得及從蛋上離開，就見他收回視線進(jìn)了屋中。

————

蕭成潤用兵如神，朝廷大軍勢如破竹，不過三月便將失地盡數(shù)收回，只留一個(gè)易守難攻青陽城，叛軍窮途末路之下反而勇武起來，幾次攻城皆沒有成功。

最后這一戰(zhàn)頗為棘手，不只是叛軍，眼看大勝在即，朝中有不少人坐不住了，紛紛要摻一腳，蕭成潤一大早就召集諸將議事，直到申時(shí)才將一切部署好。

當(dāng)蕭成潤回到自己院中時(shí)夕陽正好，他迎著夕陽看向院中的梧桐樹，卻見什么東西從樹干上掉了下來，他伸手接住，發(fā)現(xiàn)是昨晚那顆鳥蛋，他低笑：“怎么又掉下來了?！?/p>

鳥蛋靜靜躺在他的手心，沒有給他回答，他抬頭看了一眼那個(gè)稀稀疏疏的鳥窩，偏頭對(duì)松柯道：“去弄個(gè)結(jié)實(shí)的鳥窩，把它放回去?！?/p>

還沒等蕭成潤將鳥蛋放進(jìn)松柯手中，便覺掌心鳥蛋微顫，垂眸看去，只見鳥蛋裂開了一道細(xì)細(xì)的縫隙。

要出殼了。

這個(gè)念頭使得蕭成潤托著鳥蛋僵在原地。

“殿下？”

松柯的聲音沒有使他回神，他看著那道越來越大的縫隙，呼吸不自覺的滯住，不知過了多久，一只細(xì)嫩的爪子從蛋殼里鉆出來，殼中的小東西掙扎著，終于擺脫了束縛，破殼而出。

蕭成潤看著那個(gè)渾身黏糊糊沒有幾根毛的小東西，壓在喉中的呼吸隨著一聲低笑順暢起來。

桐聲聽見這一聲笑氣得要炸毛，她此時(shí)疼得要死，猝然脫離蛋殼，渾身光禿禿的，脆弱得緊，凡塵濁氣刀割凌遲一般的襲來，她現(xiàn)在才知道為什么生是八苦之首。

而就在她那么疼的時(shí)候，竟然有人笑得那么開心，成功讓這只雀精丟掉了本來就幾乎沒有的涵養(yǎng)，張口罵娘。

“啾啾！”

聽到她的叫聲，那道笑聲又響起來了。

桐聲氣急，想要睜開眼看看那個(gè)王八蛋是誰，當(dāng)她廢了九牛二虎之力將眼睛張開一條細(xì)縫時(shí)，一張清逸端雅的臉逆著光放大在她眼前。

“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