窈窕美人

“要說宮里那位算盤打得是真響，殿下拖著病體領(lǐng)兵在外，眼看立了大功，轉(zhuǎn)頭就派了趙檢來當(dāng)刺史，誰不知道趙檢是晉王的老師，合著殿下打回來的南地六郡都是給晉王打的?！?/p>

桐聲睡了一覺，蕭成潤又不見了，她從屋里飛出去尋蕭成潤，卻聽到了松轅這一席話。

她見狀，默默棲在屋檐上繼續(xù)聽。

“心里清楚就好，這話說出來就不好了?！本昂夥畔率种锌痰?，給松轅添上茶：“陛下性情如何你我都清楚，宮里那位越急，陛下對她的愛重之心就耗得越快，咱們看著就好了。”

松轅嗤道：“這么說這還是好事？”

“好事。”景衡抬手示意：“喝茶。”

松轅端起茶杯一飲而盡：“我替殿下委屈，敗了有罪，勝了也不過是多添了一重猜忌。”

景衡拿起刻刀繼續(xù)雕他的木雕：“殿下胸中自有丘壑，無需咱們替他委屈?！?/p>

“嘿，有你這樣當(dāng)幕僚的嗎……”

桐聲沒有繼續(xù)聽下去，展翅離開屋檐，她看向前院正廳上籠罩的金光燦燦的龍氣，心中好奇被屬下說得如此凄慘的男人，究竟要怎么才能登上皇位，成為真龍?zhí)熳印?/p>

等她飛到前院時(shí)，隔著房門就看到，松轅口中凄慘可憐的男人慢悠悠地抿了一口茶，而在他對面幾個(gè)年紀(jì)比他大十幾二十歲官吏一臉憂懼，坐也不是站也不是。

桐聲站到房梁上，嘖嘖稱嘆。

嗯，真可憐。

凄慘可憐的皇子殿下放下茶杯，音色清潤：“這些陳年舊賬不知經(jīng)了幾任官吏的手，一時(shí)記差了，多些少些也是難免。”

底下官吏松了一口氣，紛紛稱是，又聽蕭成潤話音一轉(zhuǎn)：“逆賊猖狂，諸位能在危難之時(shí)堅(jiān)守，可見忠心昭昭，而今刺史未定，此地皆靠諸位了，諸位亦是受過戰(zhàn)亂之苦的，定能多體恤些百姓。”

蕭成潤說到這，在座眾人就都明白他翻那些陳年舊賬的原因了，無非是先敲打一番，將他們拿捏住，等朝廷的賑災(zāi)款項(xiàng)撫恤銀子撥下來后，他們想動(dòng)也得多思量思量。

三年清知府，十萬雪花銀，貪污枉法是重罪，可要說貪，誰不貪，都睜一只眼閉一只眼罷了，但哪天要是真惹了什么人，一個(gè)貪字能治死你，更何況這人還是個(gè)剛立了大功的皇子。

“本王這些日子和諸位共事，亦是將諸位辛勞看在眼中，等回京之后，論功行賞，定將諸位辛勞上奏陛下?！?/p>

眾人的心被這位殿下一個(gè)巴掌一顆甜棗弄得七上八下，此時(shí)聽了這句話提著的心也是放下了，談笑吹捧便也自如起來。

桐聲圍觀了這么一通都覺得累，心想人族這些彎彎繞繞真煩，還是當(dāng)精當(dāng)妖好，看誰不順眼了打一通，打死了就萬事大吉了。

她如此想著，就見堂下坐著的蕭成潤鳳眸一抬，看到了她。

“啾！”她再一次沒克制住飛禽本能，撲騰著小翅膀飛去。

眾人見單純的吹捧齊王殿下不喜歡聽，便開始紛紛稱贊被齊王殿下捧在掌中的鳥。

蕭成潤聽了，眼皮抬了抬，顯然對這個(gè)話題更感興趣，眾人見狀，說得更加起勁，因?yàn)橥┞暤臉幼訉?shí)在特殊，最后倒是變成了在討論她到底是什么品種。

一個(gè)干瘦男子理著胡子道：“依下官看，這鳥燕頜雞喙，若是再大些，倒有些像鳳凰。”

蕭成潤聽了，垂眸看了桐聲一眼，笑道：“謝郡丞說笑了，依我看只不過是只樣子稀奇些的尋常小雀罷了?！?/p>

蕭成潤說完，就覺指尖微痛，被桐聲咬了一口。

他搖頭一笑，撫了撫桐聲頸邊絨毛。

眾人見他被咬了也不惱，又開始贊這鳥有靈性，不愧是殿下的鳥。

等那些人告辭，桐聲的耳朵都被吵疼了，她不舒坦了，便拿腦袋抵著蕭成潤的手心撒嬌。

蕭成潤屏退侍從，帶著她慢悠悠閑逛著往回走，還沒清凈一會(huì)，又有人聲傳來：“殿下?！?/p>

這道聲音極柔，尾音像是帶了小鉤子，短短兩個(gè)字，卻有纏綿的意味。

這是她當(dāng)時(shí)借了人的殼子去勾引蕭成潤時(shí)，練了好久都沒連出來的理想中的語氣。

桐聲頓生危機(jī)感，耳朵也不疼了，從蕭成潤手中掙扎了一番，抬頭去看，只見幾步開外站著一個(gè)白衣白裙的女子，那女子生得頗美，臉盤尖尖，櫻唇一點(diǎn)，一雙眼睛尤其妙，細(xì)細(xì)的向上挑著，眼尾竟也像是個(gè)小鉤子，顧盼之間真是勾魂攝魄。

她當(dāng)初要是能撿到這樣的好殼子，哪里還用鉆什么鳥蛋，弄得變不回人身，說不定要當(dāng)一輩子鳥，也別提成仙了。

許是桐聲的目光太過灼熱，美人垂眸向她看來，柔柔一笑：“殿下這雀兒真可愛?！?/p>

瞧瞧，人家美人對著她這么一只連自己都不知道品種的鳥，都能叫出雀兒這么好聽的稱呼，有的人討人喜歡的功夫真是天生的，別人怎么學(xué)都學(xué)不來。

桐聲心中感嘆，蕭成潤卻絲毫沒受影響，語氣疏離客氣，還不如對著剛剛那一群老男人時(shí)柔和：“柳姑娘這是要出去？”

“在屋子里待得有些悶，便出來走走。”柳姑娘說著，悲從中來：“清影父母兄長皆被逆賊所殺，如今清影能依靠的只有殿下，又哪里有其他地方可去。”

桐聲點(diǎn)了點(diǎn)覆蓋著羽毛的小腦袋，好的，我知道你叫清影了。

桐聲好奇蕭成潤的反應(yīng)，抬頭去看，卻只見他微微一頷首，抬步往前，只丟下一句：“那便走走吧。”

桐聲飛到他肩膀上，看向柔弱無依的柳姑娘，心中暗道，蕭成潤應(yīng)當(dāng)不喜歡女人。

那她那次引誘失敗，也不是她沒有魅力了。

桐聲開心起來，只恨不能把鳶扶逮回來，讓她看看這一幕，省的她以為自己沒魅力。

————

“桐聲在他身邊待了有二十一日了吧。”

低啞的聲音帶著一絲幽涼，隨著這道聲音響起，笙歌漫舞，調(diào)笑嬉鬧頓時(shí)就停住了，原本喧囂浮華的歡場宛如一座死宅，剛剛還鮮活誘人的美人，頓時(shí)變成了一個(gè)個(gè)色彩濃艷的彩繪木雕，空洞的雙目對著還在尋歡作樂的恩客。

原本觸手可及的溫香軟玉變得冰冷僵硬，男人們從酒色中清醒過來，粗聲尖叫著踉踉蹌蹌地往門外奔去。

菩提無趣地嘖了一聲，玉雕一般的手指在弦上懶懶劃過，錚然一聲琴音劃破寂靜的歡場，美人們妖嬈地舒展身體，頭慢悠悠地轉(zhuǎn)了一周，又媚笑著對上了被嚇得面如土色的恩客，恩客們對上美人的笑，眼神頓時(shí)就癡了，好似忘記了剛剛發(fā)生的一切，爬回來繼續(xù)攬著美人尋歡作樂。

一只雪白的兔子趴在他織金暗紋的袍子上，耳朵抖了抖：“有了，蕭成潤很喜歡她。”

“是嗎？”菩提低低一笑，風(fēng)華絕世，丹青難繪：“還是和以前一樣啊。”

他輕撫兔子柔順的皮毛：“該讓桐聲變回人形了，她這些天定是憋壞了?！?/p>

兔子紅寶石一般的眼睛看向菩提：“神尊為何要將桐聲困在鳥身中，若是想謀他的心，人身不是更好嗎？”

“自是因?yàn)樗矚g，桐聲魂魄不全，難免心急，早早變回人身，并無益處?！逼刑嵴f著，眉梢一挑：“我這倒算讓他夙愿得償了?！?/p>

兔子以為菩提說的是桐聲，不由問道：“神尊既然另有安排，為何不直接告訴她，由著她死人殼子都鉆了。”

“看她沒頭蒼蠅似的橫沖亂撞，倒也是有趣?！?/p>

果然，又是有趣，好像不管做什么，這位神尊都追求這二字。

不過投胎輪回自有天道管束，若無神尊相助，桐聲應(yīng)當(dāng)也沒法子鉆到鳥蛋里去。

正想著，便覺腦袋被拍了拍：“去吧，桐聲該想你了。”

兔子依依不舍地蹭了蹭他的手，從他身上跳下去后便消失不見了。

菩提倚在欄桿上，垂眸看著樓下歌舞喧囂，語聲幽涼：“可莫要再犯傻了。”

————

夜色正濃，萬籟俱寂，正是歇覺的時(shí)候，一道巨雷卻劃破天幕，眼看就要劈到了屋瓦上，盤旋在院中的龍氣化成了屏障，將巨雷牢牢阻擋在天幕之下。

巨雷好似心有不甘，又接連降下幾道，皆被擋在金芒之外。

蕭成潤被接連不斷的雷聲吵醒，睜開眼睛，卻見一道黑影揮著翅膀撲到了他身上。

桐聲被外面的雷聲嚇得魂不附體，恨不得鉆進(jìn)蕭成潤身體里，生怕所謂的龍氣擋不住雷劫。

“啾啾！”

蕭成潤見桐聲害怕，掀開被子將桐聲拿到被窩里，輕聲哄道：“乖，不怕?！?/p>

懷中小雀“啾”了一聲，越發(fā)往他懷里鉆去，蕭成潤見它怕極了，只得任由它將自己的衣襟拱的亂糟糟的，等到雷聲停歇也沒把它弄出來，就這樣不知不覺的睡了過去。

耳邊雷聲歇散，一聲鳳鳴又自夢中響起，隔著云霧，蕭成潤遍尋四處，只有白茫茫一片，他啟唇，一個(gè)名字就在心中，好似呢喃了千萬遍，臨到唇邊，卻是徒然。

他在這片虛無中艱難舉步，每一步都似踩在云端，好似稍不留神就會(huì)從云端跌落，萬劫不復(fù)，他卻依舊往前走著，尋找著鳳鳴，找到了，就會(huì)記起那個(gè)名字。

不知走了多久，他看到了霞光萬千，瑞鳥當(dāng)空盤旋不散，又是一聲鳳鳴響起，格外清晰，動(dòng)聽至極，勝過世間一切，他心中的喜悅?cè)鐫i漪般蕩開，快步向著鳳鳴而去，卻覺腳下云層散去，他墜入萬丈深淵。

在一片黑暗中，鳳鳴化作了人聲：“抱抱我，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