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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孫媽媽走得太急,房門都沒來得及關(guān)緊,寒風(fēng)順著門縫吹了進(jìn)來。靖疏月不禁打了個寒顫,伸手將被子往上扯了扯。
一別多年,長安的冬天似乎比記憶中的更冷了些。
人......也比記憶中的冷了許多。
永安二十五年,彼時先帝尚在,當(dāng)時后宮實際的掌權(quán)人還是靖貴妃,靖疏月的姑祖母。只是這位姑祖母膝下一直未有一兒半女,人到中年難免寂寞,便同靖弛夫婦商量,把靖疏月召回長安,養(yǎng)在身邊解悶。
靖家上下從軍多年,大多馬革裹尸戰(zhàn)死沙場,到了靖疏月出生后,靖家他們一家三口,便只和這位姑祖母關(guān)系最為親近了。她每年都能收到從長安來的各種禮物,聽說要去姑祖母身邊帶一陣子,歡歡喜喜便收拾行囊來了長安。
長安果然繁華!
府邸比幽州氣派,街上的玩意比幽州新鮮,人們穿著打扮也比幽州華麗富貴,最重要的是,長安有一個粉雕玉琢漂亮可愛的小皇孫。
小皇孫人長得好,書也讀得好,那些之乎者也靖疏月聽得頭都大的東西,他能一字不落地背下來,再一一解釋出來。靖疏月在宮里讀書五載,成日吊兒郎當(dāng)還能次次通過夫子抽查,全靠小皇孫加持。
只是到了武學(xué)方面,小皇孫半點沒繼承其父風(fēng)范,莫說舞刀弄槍,便是完整打一套拳法都難。不知是不是他腿長胳膊長的緣故,常常練到一半,左腳扳右腳,一頭栽在地上。
靖疏月胡亂想著,忍不住唇角一勾,搖頭笑了起來。
向來端方雅正的小皇孫,一打拳就成了個手腳不協(xié)調(diào)的小呆子。摔到地上時,顧不上疼痛,手腳并用飛快爬起來,面紅耳赤恨不得當(dāng)場尋個地縫鉆進(jìn)去。
時移世易,往事卻依舊清晰地映在眼前,每每想起,總叫人恍惚,仿佛那些血與恨都未發(fā)生,長安還是過去的長安,他們亦都是過去的他們......
靖疏月唇角的笑意一點點消失不見,眼里漸漸蒙上一片哀傷,五臟六腑都攪和在一處。她掙扎著坐起身,傷口被牽扯到,隱隱作痛起來??v然如此,她還是固執(zhí)地坐起來,一把將床幔掀開,房門突然被人推開。
靖疏月愣在原地,呆呆地看著那人一步步走了進(jìn)來。
一別幾載,記憶中的小皇孫忽然竄高了許多,身形俊逸,墨衣壓著層層疊疊的金線,尊貴又威嚴(yán)。
苻云度立在門口,眉目陰鷙,視線冷冷地落在靖疏月身上。
靖疏月手一松,床幔沒了鉗制,緩緩飄回原位。屋外忽然狂風(fēng)大作,打著旋地往屋里灌,薄薄的床幔被吹得搖搖晃晃,一開一合。
他們二人隔著欲遮半遮的床幔,四目相對。
昔年,小皇孫被困天牢,陳、恭二王把持宮門,斷了旁人面圣之路。幸好她在宮中多年,對皇宮各處了如指掌,加之羽林衛(wèi)恒王舊部幫扶,這才成功混進(jìn)宮,將證據(jù)呈到御前。憑借恒王血書和證據(jù),還有她這個人證在,恒王冤屈得以洗刷,京中開始徹查幽州一案。
靖疏月自認(rèn)責(zé)任已了,繃著的弦突然松掉,整個人暈死過去。再醒來時,恒王遺體已經(jīng)從鎮(zhèn)國將軍府移回恒王府,入棺設(shè)靈堂,朝野上下前去祭拜。靖疏月被貴妃攔著在床上養(yǎng)傷,直到恒王下葬那日,才被放出宮送行。
她出宮晚,來不及去恒王府,便匆匆趕到朱雀大街,等著送靈的隊伍。苻云度披麻戴孝,舉著靈幡,漠然地走在隊首,如同行尸走肉一般。
靖疏月也好不到哪里,至親離世,她幾乎將血淚流干,痛到麻木。二人會面,彼此說不出一句寬慰的話。
再后來,幽州一案有了結(jié)果,大理寺查到恭王與北狄人以及靖弛的書信往來。
恭王和她戰(zhàn)死沙場的父親竟然都成了通敵叛國的奸細(xì),恭王在獄中飲鴆自盡,恭王府滿門被抄。
貴妃血濺含元殿,用命換靖疏月免除一死。
至此,靖疏月失親失家,連父母死后英明都未能護(hù)住,如喪家之犬般被貶出京。
午夜夢回,她腦海不斷閃回雙親遺體被掛在城墻上的畫面,耳邊都是京城不知情的百姓對他們的謾罵聲,貴妃悲愴的哭喊聲。
還有......苻云度那雙充滿仇恨的眸子,死死地瞪著她。
“咳咳咳!”
靖疏月忽然劇烈咳嗽起來,幾乎快將五臟六腑都咳了出來。
“砰!”
房門被重重合上,苻云度有些煩躁地走了進(jìn)來,冷聲斥道:“你不躺著養(yǎng)傷,起來做什么?”
“我......”靖疏月詞窮,她想做什么?這個問題她也不知道。
剛剛回首往昔,故人往事如巨石般居然壓在她的心口,壓得她喘不上氣來,她想起身透氣,順帶看看苻云度這個屋子。
看看和她記憶中有沒有區(qū)別,曾經(jīng)她放在這里的物件是否還放在原處。若是在,或許說明苻云度心里尚有她這個故人,說不準(zhǔn)還愿相信她雙親是無辜的。
若是不在......
靖疏月心中不禁自嘲一笑,沒有“若是若不是”了,剛剛她已然看得清楚,當(dāng)初她放在西窗前的物件不見蹤影了。
那是她親手雕的小兔子,雕了七八個,只有那個勉強看得出是兔子的模樣,趕在苻云度十五歲生辰時,親手送到他面前。
那時候,苻云度捧著她的手,摩挲著上面已經(jīng)結(jié)痂的口子,眉眼都是心疼。逼著她賭咒發(fā)誓,以后不許再做這樣危險容易受傷的禮物了。
“若是你每親手做一樣送我的禮物,都沾著你的血,那我寧可不要這些禮物。”
“這兔子我會好好保護(hù)的,但日后莫要再用傷害自己的事情,換我生辰禮了。我此生只求你平安無恙,只要這點滿足,那我每個生辰都會快樂?!?/p>
......
某人當(dāng)初信誓旦旦之言尚在耳邊,可實際舉動已然代表——他的心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