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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屋里沒有開燈,院外路燈的冷光斜斜地照了進來,勾勒出奔奔小小的背影。
幼兒園四層樓全部都是落地窗,為了安全起見,都裝上了防盜護欄。奔奔守在鐵窗前,欄桿的陰影打在他身上,一條一條的。
我喚了一聲“奔奔”,他沒有應。我走近,才發(fā)現(xiàn)他的頭靠著鐵欄桿,已經(jīng)是睡著的樣子了。
微光中,我看著他的小臉,不由得有些心酸,心想也許他媽媽日子過得太過艱難,甚至也許本來是打算帶他一起走的,但是終究不忍心。
是啊,誰能忍心呢?
等到他表姨父趕來,我早已讓奔奔舒服地在小床里睡下了。他表姨父把他抱走的時候,感謝連連,對我說:“孩子難得睡得這樣香,在家里也睡不了這么好?!?/p>
從那天開始,奔奔時不常地就留下來陪我加班了,或者說,是我留下來陪他一起等待。
他雖然也有調(diào)皮搗蛋的時候,性子卻極寬厚溫和。一次老李逗他玩,他說了句什么,老李耳背,讓他重復了好幾遍也沒有聽清,要別的小朋友早不耐煩了,他們早被自己的爺爺奶奶慣得驕縱不堪,更何況是別的老人。奔奔卻說:“沒有關(guān)系,等我老了,也是一樣的?!卑牙侠罡袆訅牧?。
我不禁越來越好奇奔奔的母親到底是什么樣的人。只有充滿著愛和付出的家長才能培養(yǎng)出人格健全的孩子,但他的母親竟然死得這樣慘烈。
許多個傍晚,我和奔奔就在教室里度過。我備課,他就在旁邊安靜地玩玩具和看圖畫書,或者我們一起在院子里玩一會兒,他拉著我的手給我看他發(fā)現(xiàn)的蝸牛。
真奇怪,工作了好幾年,我這會兒才感覺到當幼兒園老師的快樂。
一天放學后,我倆照例留在園里,忽聽教學樓的大門給敲得“砰嘭”響。老李已經(jīng)下班了,我趕緊去開門。門外吼得地動山搖,一個大漢正拍著鐵門喊:“有人沒?人呢?都去哪里了?”
他戴著安全帽,背著工具箱,身后還跟著好幾個工人模樣的人,見了我就大聲道:“不是說有工程嗎?怎么都沒人了?”
幼兒園四樓的教室本來在裝修,其實只是改一下水電,更換門窗,但還是有家長投訴說污染太大,硬是給停了。現(xiàn)在整個四樓都封起來了,所有的課程,包括老師辦公,都擠在下面三層樓。
沒辦法,孩子大過天。家長總希望自己的寶貝兒們永不受任何傷害,不過通常是一廂情愿罷了。
我跟那大漢解釋了一下,才知道辦公室的人忘記了通知他們工程改期。師傅們白跑一趟,十分不樂意,又在門口跟我爭辯了一陣才離開。
我好容易把他們勸走,回到教室,卻發(fā)現(xiàn)奔奔不見了。
我開始還以為他去別的教室玩了,都找了一圈,還是不見人影。我又跑到院子里找了一陣,終于忍不住喊起他的名字來,一面喊,一面感覺心跳快了起來。
大門鎖著,他不可能跑到外邊去。剛剛看過的圖畫書還在桌上攤著,小凳子也仍舊在他剛才坐過的地方好好放著,但是孩子呢?
我樓上樓下地喊著他的名字,腦海里滾過從前看過的新聞……
例如母親忙著看手機,泳池里的孩子就在眼前被溺死;或者是老人跟別人閑聊幾句,孩子就被抱走;最離奇的是一則美國的新聞,說大人買衣服的時候讓孩子在試衣間玩耍,后來居然發(fā)現(xiàn)孩子爬上試衣凳的時候兜帽衫的帽子被掛鉤掛住,孩子兩腳踩空,竟然就在試衣間里給吊死了……
我額上浸出冷汗,跑進跑出時撞倒了好幾把小凳子。我想要讓老李回來,想要報警,摸出手機的時候發(fā)現(xiàn)自己的手都微微發(fā)抖了。
我咬了咬嘴唇,想讓自己冷靜下來。大門關(guān)著,窗戶也都有護欄,外邊的人進不來,里面的人也出不去,肯定不可能憑空消失了。
我木然地把翻倒的凳子一把把抬起來,一面想:“別慌別慌,孩子肯定還在屋里?!?/p>
便在這時,我發(fā)現(xiàn)玩具柜的柜門輕輕動了一下。這個柜門一直都有些問題,要很大力才能完全合上。
我扔下手里的凳子,撲過去把門拉開,只見奔奔正縮在柜里,一只小手還伸著,估計正想要把柜門關(guān)嚴。
我高聲道:“你怎么躲在這兒啊!”一面說,一面把他拉了出來。又道:“你躲在這兒干什么啊!”
奔奔卻笑得憨憨的,說道:“該玩游戲了呀。”
“玩什么玩,急死我了!”我一面說著,一面把他衣服上的褶皺抻開。玩具柜很小,真不知道他怎么鉆進去的。
奔奔道:“叔叔來的時候,就是該玩游戲的時候了呀。”
奔奔瞪圓了眼睛看著我。我這才意識到剛才對他說話的聲音有些大了,只得柔聲道:“玩什么游戲呀?下次別再鉆進去啦?!?/p>
奔奔說:“每次叔叔來的時候,媽媽就和我玩鉆箱子的游戲?!?/p>
我說:“什么箱子?哪個叔叔?”
奔奔道:“就是衣柜頂上的箱子呀。叔叔就是說話聲音很大,敲門聲音很響的那個叔叔。”
我想起剛剛來訪的工人,問道:“是剛才的工人叔叔嗎?你認識他們嗎?”
奔奔搖頭道:“我沒見過叔叔的樣子。但是他每次來敲門聲音也很大,說話的聲音也很大。媽媽聽到了,就讓我鉆箱子。”
我說:“是說有叔叔來找你媽媽嗎?”
奔奔點頭說:“對,他來的時候媽媽就和我玩游戲,箱子里有吃的和玩具。媽媽說不能出來,出來就輸了,就算她叫我我也不能出來,只有她自己來找我才行?!?/p>
說完這些,他仰面問我:“剛才我贏了嗎?”
我腦子有些糊涂,沒有回答他,問道:“你上次跟媽媽玩這個游戲是什么時候?”
他說:“好久了,那個時候我還在穿厚衣服。”
我心想可能是開春的時候,至少幾個月前,又問:“那你贏了嗎?”
奔奔遲疑了一下,說:“我不知道,我睡著了。后來是警察阿姨找到了我?!?/p>
我忙問:“那你媽媽呢?”
他說:“媽媽就不在了?!?/p>
我的心不住下沉:在他母親死亡之前,有人來找過他們母子,而且還常常上門,且每次上門奔奔的母親都會讓他藏在柜子里。那么這個“說話聲音很大、敲門聲音也很大”的男人跟她的母親是什么關(guān)系呢?會不會跟他母親的死亡有什么牽連?
我心中一緊,忙問:“這些話你跟警察叔叔阿姨們說過沒有?”
奔奔道:“沒有,也沒人問我。”
我一想也是。孩子太小,若不是今天施工隊找上門吵鬧一通,他也不會條件反射般地藏到柜子里面去。
“陸老師,我今天贏了嗎?”奔奔兀自追問著。
“嗯,嗯,你表現(xiàn)得特別好?!蔽掖鸬溃焓直Я吮?。
我趕緊打電話叫來了老李,讓他幫我照顧奔奔。老李看我火急火燎的樣子,忙問緣由。我抓起包就往外跑,一面跑一面說:“我去警察局一趟?!?/p>
遠遠聽見老李在身后喊:“不要著急,這里有我看著呢?!?/p>
3
到了警局,接待我的是個年輕警員,聽我上氣不接下氣地說了半天,他轉(zhuǎn)了轉(zhuǎn)手里的圓珠筆,說:“你等一下,我找技術(shù)專家來?!?/p>
過了不久,辦公室進來兩個警察,領(lǐng)頭的那個面孔黝黑,三十來歲的樣子。
我說:“您就是技術(shù)專家?”
對方點了點頭,道:“我們得去趟現(xiàn)場,順便把你捎到車站去吧?!?/p>
天色已暗,我惦記著奔奔,又加上頭回坐進警車,心情有些忐忑。
聽“技術(shù)專家”說,奔奔的母親生前的確交往了一名男友。但是據(jù)說兩人早已鬧翻,而且在奔奔母親死亡的現(xiàn)場也沒有發(fā)現(xiàn)這名男子的痕跡,所以就排除了他殺的可能。但是聽了我的報告,他們決定再去核實一番。
警車開進小區(qū)的時候,天已黑盡。路面上沒有什么人,周圍有幾棟九十年代的塔樓,零星地亮著些燈光。
黑面孔的警官熄了火,從車后座上領(lǐng)拎出一個大工具箱,往小區(qū)外一指,對我說:“那邊就是車站,走兩步就到?!?/p>
我答應了,慢慢往小區(qū)外走,回頭看兩名警官已鉆進黑洞洞的單元門。不知怎地,我竟然加快腳步也跟了上去。
電梯停在七樓。我記好數(shù)字,按了上行的按鈕。不一會兒,我也站在了七樓。這行為當真是鬼使神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