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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蘭香面館是吳蘭香自家的房子,四層小樓,一樓是店面,二樓住著吳蘭香兩口子。孩子們都在城里上班,侄子吳鑫暫住了三樓的一個房間。
晚上店里客人不多,蘭香正坐著看電視,見吳鑫回來了,從后廚端出一碗雞湯來。
“還沒開飯,先吃點墊墊?!?/p>
這湯一口喝下去就能喝出來,是用農(nóng)家土灶慢慢煨出來的,湯里有股柴火味。雞是土雞,蘭香家里并沒有養(yǎng)雞,也沒有土灶,吳鑫心知肚明。
看著吳鑫一言不發(fā)把湯喝了,蘭香心里滋味復(fù)雜。
蘭香兩口子是千禧年初被政府動員,下山脫貧,從云上村搬下來的。
那時候長街還是一片荒地。
分了地,蓋了房子,長街慢慢熱鬧起來。
兩夫妻抓住機會,開了這家面館,生意不錯,日子慢慢紅火起來,將兩個孩子供上了大學(xué)。
如今兩個孩子都成家立業(yè),自己的口袋里也有幾塊銅鈿,又有這家面館傍身,吳蘭香的日子沒別的可愁的了,唯一擔心的就是自己的親大哥和這個親侄子。
吳蘭香的大哥叫吳文明,正是劉清寧兩姐妹在云上村撞見的那個“鬼”。
老話說,無仇不成父子,這句話就真印證在這了這兩父子身上。自從六年前鬧了一場,兩父子斷了關(guān)系,至今沒打過照面說過話。
也因為鬧了那一場,鎮(zhèn)里的鐘領(lǐng)導(dǎo)這么多年都沒來她店里吃過面。有幾次她特意去邀請,想走走關(guān)系,好讓吳鑫有提拔的機會,鐘領(lǐng)導(dǎo)連連擺手:“不去不去,一想起來我鼻子底下還有臭味,我怎么吃得下去飯?”
到如今,吳鑫提拔無望,三十多歲還是平頭小兵一個,婚事也耽擱了。吳鑫是老吳家的獨苗,要是他真找不到老婆,老吳家可就絕了后了!
吳蘭香愁啊。
可這兩父子一個模子里印出來的驢脾氣,誰也不肯服個軟低個頭,這六年下來,她勸解的話說了滿滿十籮筐,沒用,到最后吳文明還發(fā)火了,說她在啰嗦,別進他家的門!
鎮(zhèn)里要啟動云上村項目的事不脛而走,整個鎮(zhèn)子仿佛都熱鬧起來了。
云上村一百多戶,雖然遷的遷,搬的搬,一大半出了國,但大部分在村里還有房子,事關(guān)口袋里的鈔票,誰都緊張。
大樟樹底下,每日都要議論這個。
有人不信,說這項目前幾年不就熱火朝天地搞過?來看項目的老板來了一茬又一茬,到底沒成。
那不是老吳頭攔著嘛!
村里人都知道,那年一個大老板來云上村考察項目,縣領(lǐng)導(dǎo)陪過來的,結(jié)果在村里被老吳頭拎著鋤頭追出二里地,鎮(zhèn)里鐘領(lǐng)導(dǎo)去攔,被潑了一身糞水......
是啊,那老吳頭不沒死嗎?還精神著呢!
說不定小陳鎮(zhèn)長真能把這事辦成呢?紙板婆那事,不就是他給解決了嗎?年輕人,腦子靈活。
這時有人壓低嗓子嘲笑:“麗琴就是沒有發(fā)財?shù)拿?。?/p>
眾人都笑了。
可不是。
聽說永梅家修房子,鎮(zhèn)里還給補貼了。
誰說的?
李阿四?。〗o了十幾萬呢!
看來是真的,鎮(zhèn)里誰都知道,李阿四跟小陳鎮(zhèn)長走得近,鎮(zhèn)里有什么風吹草動他都知道。
那這錢麗琴一點都沒份?
她怎么拿?她簽字跟老房子斷了關(guān)系了。老天長著眼呢,不孝順的人,發(fā)不了財!
話傳到李麗琴的耳朵里,臉黑了足足大半個月。
立夏過了沒多久,鎮(zhèn)里轟轟烈烈地開展了農(nóng)村環(huán)境整治提升大行動。
全鎮(zhèn)人發(fā)動起來搞整治,路邊河邊農(nóng)田邊,院前屋后村內(nèi)外,該清的清,該拆的拆,該修的修,該補的補,一干就是一個多月。
陳今越說話算話,夏日將至,整個云上村被清理得清清爽爽,連村邊荒了多年的荷花池也清出來,日光照耀之下,清波蕩漾,沒過幾日,水面上竟冒出幾株小荷來,粉色的菡萏上落著藍色的蜻蜓。
村里人漸漸多了起來。
起先是聽說永梅家的老房子拿了政府的補貼,修得可豪華,鎮(zhèn)上的人三五結(jié)伴,都來參觀參觀。這一看,發(fā)現(xiàn)清理之后的云上村,還有些漂亮的景色可看呢。
從前云上村風光的時候,算得上是方圓幾里的“經(jīng)濟中心”,哪個年輕的時候沒來趕過集?點點滴滴,都是回憶。
老輩子來了,走走看看,感慨頗多。
李阿四直發(fā)牢騷:“來就來,垃圾亂丟!每天茶水都要燒幾大桶,喝了不算,還裝起來帶走!把我們這里當風景區(qū)啊?那我要賣門票了!要我說,搞什么環(huán)境整治,我們村里原來不就蠻好的嘛,現(xiàn)在好了!”
他攢了多年的破爛寶貝在整治中被清得干干凈凈,心里窩著火,這幾天干活,掃帚畚斗甩得砰砰響,一張嘴嘟囔得更起勁了,劉清寧每次碰見他,總要聽一耳朵抱怨。
阿太也不樂意:“吵吵鬧鬧,睡個午覺都不安穩(wěn)了?!?/p>
萬齋婆依舊安安靜靜地坐在一旁,不說話,只是笑笑,哪怕是山下來的那些同村人和她打招呼,也只是“啊啊”地回應(yīng)。
王永梅老嬢嬢倒是高興。
在城里住了幾日,稍微好了一些,老嬢嬢就鬧著要回鎮(zhèn)里。沒辦法,兩邊一商議,送回來仍舊在老二家住。
人逢喜事精神爽。盡管李麗琴的臉色比鍋底還黑,老嬢嬢視若無睹,能吃能喝,身體竟然一日比一日好起來。
從前從家里走到大樟樹底下的文化禮堂去搓麻將,路上都要歇兩歇,現(xiàn)在隔三岔五就跟著村里人一起上云上村,一口氣爬到半山腰。
到了村里,老嬢嬢不看風景,只看自家的老屋。
眼看著老屋一天有一天的新樣子,老嬢嬢心里舒坦,越發(fā)紅光滿面,腳步輕快。
“人還是得活著啊,不活著,這么好的事怎么輪得到我呢?”老嬢嬢逢人就說。
“可不是嗎!你這老嬢嬢以后不要想不開了!”村里人說,“好好活著,享享福!”
老嬢嬢連忙擺手:“不死了,不死了,還是活著好!”
就這樣,夏至一過,王家老屋正式宣告翻修完畢。老嬢嬢捧著老黃歷翻了又翻,選了個諸事皆宜的好日子,上梁!
百子炮噼里啪啦一放,火藥味兒漫天,老嬢嬢坐在院子那頭的文旦樹底下笑開了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