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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夢境糾纏
一樣的夜晚,湖城刑警隊的一間辦公室里燈火通明。
謝宜修去檔案室找出了紀航的卷宗仔細翻看,那其實是個再簡單不過的交通肇事案件,在外狂歡的大學生喝醉后駕車撞人,然后逃逸導致傷者死亡,在數(shù)小時之后又主動自首。
毫無疑點的案子,可是卻又處處透著不對勁。
謝宜修又往后翻了兩頁,突然在其中一頁停住,里面夾了幾張事發(fā)當時的照片。紅色的肇事車輛前蓋已經(jīng)被撞得變形,車牌和標志都已經(jīng)看不太清楚,但仍然能依稀看出,那是一輛寶馬車。
他又仔仔細細地看了好幾遍,毫無疑問,那的的確確是輛寶馬的6系車。
以紀航的經(jīng)濟條件,根本就沒有可能買這樣一輛車。
謝宜修快速往后翻找,然后清清楚楚地看見檔案里寫著一個名字……
腦子里無數(shù)雜亂的線索隨意地浮動著,看似有聯(lián)系,但仔細一想?yún)s又毫無章法。他皺了下眉,太陽穴一跳一跳,陣陣發(fā)疼。
突然,他的意識漸漸開始模糊。
燈光忽然變得晃眼,周圍的一切景物都在飛快旋轉(zhuǎn),謝宜修只覺得一陣又一陣地頭疼,劇烈的眩暈感幾欲讓人作嘔。
耳邊的聲音嘈雜不斷,孩子的哭聲、女人的尖叫、老人的祈禱……
他想站起來,卻忽然被扣緊的安全帶又拉回座位上。疑惑的目光快速掃過周圍,旁邊座位上一個女人抱著孩子不停地在哭。舷窗的擋板被打開了,窗外滿是大片大片的厚厚云層,隱隱還能看見滲人的閃電。
這是……飛機上?
他知道自己在夢境里,但這個曾無數(shù)次出現(xiàn)過的場景卻還是讓他心臟狂跳。死亡的陰影籠罩在整個機艙,廣播里空姐極力控制的聲音依舊顫抖:“先生們女士們,現(xiàn)在飛機遭遇了一些故障,機組正在排除,請大家不要驚慌……”
又是一陣強烈的搖晃,廣播戛然而止,可怕的碎裂聲響起,他感覺到飛機正在急速墜落。不一會兒他的耳膜嗡嗡直響,哀嚎和驚叫瞬間都消失了,最后只感受到灼熱的氣流在整個機艙里急速蔓延。
漫天的大火,強大的沖擊,還有落海時窒息的死亡感……
謝宜修猛地睜開眼睛,驚魂未定地大口大口喘著氣,冷汗?jié)裢噶怂恼麄€后背。辦公桌上的鬧鐘已經(jīng)顯示為凌晨1點。
他抽了根煙,慢慢踱步到窗前。外面的天空漆黑似墨,樓下街道也冷冷清清,整座城市都處于沉睡當中,但他心臟的某一處地方卻空蕩蕩的,好像少了什么似的。他又想起了夢中的情景,那個死亡彌漫的機艙,五年前的那場空難像是一個永遠無法蘇醒的噩夢,日日夜夜纏繞著他。
沒有人知道為什么他能活下來,更沒有人知道在空難后的三天他去了哪里。他輾轉(zhuǎn)調(diào)查多年但一無所獲,至今還無法得知失蹤的三天里到底發(fā)生了什么,也無法找到原因解釋空難后他突然出現(xiàn)的超能力。
那段記憶對他來說太過凌亂,他已然記不起是怎樣熬過那些日子的,只知道自己被人發(fā)現(xiàn)后昏迷了很久,醒來又時刻被噩夢糾纏,還要被迫接受突如其來的奇怪能力??针y之后大半年時間他都是渾渾噩噩的,記憶也很零散模糊,大概是腦部受傷的后遺癥吧。
遠處隱隱傳來腳步聲,謝宜修掐滅了煙頭坐回椅子上。桌上的手機亮了一下,是電量不足的提示消息,亮著的屏幕上還有一條未讀短信,備注名是——葉潯音。
他點開查看,短信是11點半發(fā)的,內(nèi)容很簡單,只有短短的幾個字:“今天謝謝你,晚安。”想著潯音窩在松軟的被子里,拿著手機軟萌萌地發(fā)短信,他忍不住就笑了。
腳步聲漸近,門被推開,寧朔依舊穿著一身白大褂,懶洋洋地走進來,“看什么呢,笑得這么曖昧兮兮的,泡妞呢?”
謝宜修抬起頭看了他一眼,“你怎么還沒走啊?”
“我倒是想走啊,”他一只手拉開對面的椅子坐了下來,扔了份尸檢報告到謝宜修的面前,“可惜碰到個損友,催著趕著要鑒定報告,我只好留下來加班加點了。哎,命苦啊?!?/p>
“你每天少說幾句話,效率會更高。”
“那可不行,我天天對著那些尸體,總得多說說話放松放松吧。萬一我精神出問題了,你上哪兒找我這么專業(yè)的法醫(yī)啊。”
“兇手手法這么熟練,”謝宜修翻看著報告,“很可能是從事醫(yī)護工作的?!?/p>
“嗯嗯,是有這個可能,”他停頓了一下,“而且是個女人。死者身材小巧,身高有165公分左右,我們昨天再次仔細分析了死者身上的傷口,發(fā)現(xiàn)她頭部的傷是被兇手從斜下往上的角度重擊造成的?!?/p>
他用拳頭演示了一下襲擊的角度,一邊繼續(xù)說,“這說明兇手比死者矮,我們經(jīng)過計算,初步判定兇手身高應該在158公分左右,而一般男性很少有這樣的身高?!?/p>
謝宜修深鎖眉頭,沉默著沒說話。
“對了,我在死者身后發(fā)現(xiàn)了一些很有意思的傷口。”寧朔身體前傾,將謝宜修面前的報告往后翻了幾頁,用手指指著一張照片。“你看這些傷痕,”他手指連續(xù)點了幾個地方,“這些傷很輕微,唔……就像是擦傷那類程度的傷口,這不太可能是死者掙扎時造成的,因為她是頭部被重擊后倒下的,之后基本沒有還手之力。”
“是兇手。”謝宜修仔細看著這幾張照片,腦子里飛快閃過一絲念頭但卻轉(zhuǎn)瞬即逝,這些傷口,他好像在哪里看到過。
“沒錯,可是這很奇怪不是嗎?這些細微到幾乎可以忽略不計的傷口意義何在?難道是兇手的愛好?”寧朔撇撇嘴,覺得手臂上快起雞皮疙瘩了,“這個兇手還真是變態(tài)?!?/p>
謝宜修懶得理他,點燃了一根香煙,吸了一口,淡淡的煙草味彌漫在空氣里。他清俊沉靜的臉在朦朧的煙霧后若隱似現(xiàn),整個人隱隱透出些壓抑。
寧朔突然皺了眉,“頭疼?”
“沒事?!敝x宜修搖搖頭,薄薄的唇里緩緩吐出一陣煙圈,瞬間顯得桀驁又憂郁。從剛才開始他就一直隱隱地頭疼,其實,從五年前那場空難開始他就開始出現(xiàn)這種情況了,“不早了,你先回去吧。”
“靜嫻說得沒錯,你該去醫(yī)院做個徹底的檢查,”寧朔知道他執(zhí)拗得很,也沒再多說,只是走到門口的時候又回頭看了一眼。謝宜修坐在椅子上,神情和平日并沒有什么不同,可若是仔細觀察,就會發(fā)現(xiàn)他拿煙的手有細微的顫抖,手上的青筋也浮了起來?!昂苊黠@,那場意外給你帶來了不小的后遺癥?!?/p>
“我想你肯定不希望,有一天你會躺在我的解剖臺上,”寧朔的語氣還是那樣不著調(diào),卻也不難聽出話里的關(guān)心,“雖然我對此是充滿向往的?!?/p>
謝宜修淡淡地斜了他一眼:“抱歉,很顯然你不會有解剖我的機會?!?/p>
——
次日,依舊是個晴天。
湖城刑警隊的會議室里坐滿了人。
一塊大大的白板上貼著死者和幾張現(xiàn)場的照片,有些地方還用黑色記號筆做了標注。
謝宜修讓樓巖峰把報告分發(fā)給眾人,“法醫(yī)的尸檢報告已經(jīng)出來了,大家先看一下吧?!?/p>
翻頁的聲音窸窸窣窣地響著,老劉最先看完,眉頭緊皺,“兇手很可能是女性,如果兇手比死者高的話,頭部的重擊角度應該是從上往下的?!?/p>
“沒錯,法醫(yī)做了推斷,兇手的身高不會超過158公分。”謝宜修點頭。
“那就是說那個紀航不會是兇手了?”周晴立刻接話,“從監(jiān)控和老大的描述中來看,紀航的身高絕對在180公分以上,這樣一來,唯一的線索豈不是也斷了?!?/p>
眾人不由面面相覷,法醫(yī)的報告不但沒有使案情明朗,反而更加令他們摸不著頭腦了。一個女人如何能做到殺人于無形?又如何完美地逃離現(xiàn)場?她和死者到底有什么恩怨,要下這樣的狠手?一切都迷霧重重。
謝宜修打斷眾人的思緒,語氣微沉,“不,紀航肯定跟這起案子有關(guān)聯(lián),必須要找到他?!?/p>
“謝隊!謝隊!”一個年輕的警察急沖沖跑來,大概跑得太急,一進來就不停地喘氣,“謝隊,一個叫……叫紀航的男人,說是和博物館的命案有關(guān),現(xiàn)在……在……在審訊室。”
“紀航?”王超驚訝地怪叫一聲,“乖乖,這小子咋還自己送上門來了?!?/p>
“知道了,我馬上過去。”謝宜修把尸檢報告往桌上一扔就站了起來。
——
“溫潤”是紀航給周晴的第一個印象。她是作為記錄員跟著謝宜修一起進的審訊室,比起在外面看監(jiān)控視頻的同事們,她能更直觀地感覺到眼前這個男人帶給她的沖擊。
他很安靜地坐著,雙手搭在桌面上,手背上有很多細細的傷口和疤痕。他身上的衣服是皺巴巴的,頭發(fā)也稍顯凌亂,給人一種狼狽之感。身為一名從業(yè)多年的刑警,周晴一眼便看出來他經(jīng)濟上的拮據(jù),但他琥珀色的眼睛里卻沒有絲毫對生活的不滿和怨氣,反而溫潤平靜。
一直以來面對的不是精明能干的同事,就是窮兇極惡的罪犯,周晴已經(jīng)很久沒有見過這樣讓人安寧的眼神了。
謝宜修神色如常,瞥了一眼走神的周晴,“做好記錄。”
紀航原本是刑警隊的頭號懷疑對象,再加上是正式做筆錄,謝宜修按照慣例問了諸如姓名、年齡、籍貫等問題。
紀航微微低著頭,問一句就答一句,極其配合。
“你和死者是什么關(guān)系?”
聽到“死者”兩個字,紀航的手指不可控制地顫了一下,眼睛里浮現(xiàn)壓抑不住的痛色。
“我們……以前是戀人。”
“25號晚上5點到7點這個時間段,你在哪里?”
“6點之前我在大學城附近的一家咖啡店里。”
“在那里做什么?”謝宜修追問,一個剛剛出獄又經(jīng)濟拮據(jù)人不可能無緣無故跑去喝咖啡吧。
紀航摸出手機快速地劃動幾下,忽然怔怔地盯著屏幕發(fā)呆,“那天中午她發(fā)了短信約我見面?!卑咽謾C推到對面,他深深地閉了下眼睛,強壓下眼底的濕意。難怪人們總說世事無常,收到短信的那一刻,他怎么也沒有想到,這會是朵朵留給他的最后一句話。
謝宜修顯然沒想到會是這個原因,短信界面里只有一句話:“有事談,4點半老地方見。”發(fā)件人的備注名是“朵朵”。
“那天我等了很久,她一直沒出現(xiàn)。一開始我以為是雨下得太大,她不想來了,可是連著打了好幾個電話也沒人接,她從來不會這樣的,我不放心就去了一趟博物館?!?/p>
“既然都去了博物館,為什么又不進去?”
紀航沉默了一下,嘴唇緊抿,“朵朵不喜歡我去找她,我也不確定她是不是還在里面。后來,看見有車進來,我就躲到了墻邊?!遍]上眼,那個雨夜的每一個場景都還歷歷在目,狂風暴雨里呼嘯而至的警車、神色嚴肅的警察,還有被白布包裹的……尸體。他甚至沒有一點勇氣上前辨認死去的究竟是誰,那是他這一生最可怕的一個夜晚,比起六年前車禍的那一晚還要讓他感到窒息。
“那你有沒有看見可疑的人?”
“有一個女人,”他皺眉想了一下,“穿著黑色的雨衣站在路對面一直看著博物館,她發(fā)現(xiàn)我看見她后就立刻轉(zhuǎn)身走了,我覺得奇怪就跟了上去,可是她走進了館后的舊小區(qū)里,那個小區(qū)七繞八拐的,很快就跟丟了。不過,我看見她身上掉下了幾張紙錢。”
“紙錢?”記錄的周晴詫異地抬頭,看了謝宜修一眼,“那樣的雨天誰會在身上帶紙錢啊?!?/p>
謝宜修沒回答,又問紀航,“既然你和命案無關(guān),昨天又為什么要逃?”
“昨天我媽還在商場里等我,她精神狀況不好,我沒有時間配合你們調(diào)查。不過我知道,你們遲早會找到我的,與其讓你們來家里嚇到我媽,還不如我自己來警局,而且我也不怕你們查?!?/p>
“最后一個問題,”謝宜修停頓了片刻,把手邊的一份資料遞過去,“六年前酒駕撞人的到底是誰?”
周晴記到一半就驚住了,紀航的資料刑警隊的人都看過,當時她還唏噓了一下,這個湖大中文系的尖子生竟然一失足毀了自己的一生??涩F(xiàn)在老大的意思是……她忍不住看向?qū)γ娴娜恕?/p>
紀航聽見這句話后,瞬間變了臉色,他盯著桌上的卷宗很久都沒說話,“警官,這件事我想和命案無關(guān)吧,我拒絕回答?!?/p>
“肇事車輛是許薇朵的,而且你們是男女朋友,為她頂罪也不是不可能?!?/p>
紀航盯著桌上的卷宗,聲音低低地說:“車的確是朵朵借我的,但當時我們已經(jīng)分手了,而且就算我們當時還是情侶,可誰會為了另一個人而賠上一生呢,你未免把我看得太偉大了?!?/p>
“是嗎?”謝宜修沒有在意紀航的暗諷,反倒笑了一聲,“據(jù)我調(diào)查所知,你對酒精過敏,對于過敏的東西常人一般都是敬而遠之的。而你,那天不僅喝了酒,還開車撞了人,這不是很奇怪嗎?我問過你的輔導員,你家境一般,平日里下了課會去KTV兼職,那天晚上你11點下的班,難道特地用了半個小時喝得爛醉,然后借車去撞死人?”
紀航臉上的血色一寸一寸地褪去,他握了下拳,手背上青筋都開始浮起,“朵朵已經(jīng)死了?!彼纯嗟乇ё☆^,喃喃地說,“朵朵已經(jīng)死了。”
“但法律不會因為死亡而結(jié)束?!?/p>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