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

四合院里，萬籟俱寂，只有寒風(fēng)掠過屋檐，發(fā)出嗚嗚的悲鳴。

秦洛峰的屋內(nèi)，那盞小小的煤油燈卻依舊亮著，豆大的火苗，映照著一張年輕卻深邃的臉龐。

他閉著眼，靠在冰冷的墻壁上，呼吸平穩(wěn)悠長。

但在他的意識深處，一場遠(yuǎn)比白天任何沖突都要波瀾壯闊的風(fēng)暴，正在掀起。

無數(shù)張藍(lán)圖，如同銀河中的星辰，在他腦海中緩緩鋪開，旋轉(zhuǎn)，組合。

每一個數(shù)據(jù)，每一個角度，每一個公差標(biāo)注，都清晰得仿佛是用刻刀，直接烙印在了他的靈魂之上。

《C50型高精度三爪自定心卡盤》！

秦洛峰的心臟，在不受控制地劇烈跳動。

別人或許只知道這是一個零件，一個夾具。

但只有他，這個曾經(jīng)執(zhí)掌共和國最頂尖軍工體系的“盤古”，才真正明白這薄薄幾張圖紙所承載的，究竟是何等恐怖的重量！

卡盤，是車床的“手”。

它的精度，直接定義了一臺機床，乃至一個國家機械加工能力的上限！

沒有高精度的卡盤，就造不出高精度的轉(zhuǎn)子，也就沒有高性能的航空發(fā)動機。

沒有高精度的卡盤，就造不出高精度的炮管膛線，遠(yuǎn)程火炮的落點就會差之千里。

沒有高精度的卡盤，就造不出高精度的陀螺儀，導(dǎo)彈和潛艇就會變成無頭的蒼蠅。

精度！

是一切高端工業(yè)的基石！

是國之重器的命脈！

而系統(tǒng)給出的這份圖紙，其采用的“楔塊螺旋”傳動結(jié)構(gòu)，以及獨特的淬火和研磨工藝，至少領(lǐng)先了這個時代二十年！

如果能將它復(fù)刻出來，哪怕只是一個，也足以讓最破舊的一臺車床，搖身一變，成為能與西方最先進機床掰手腕的國之利器！

這哪里是一份圖紙？

這分明是一把鑰匙！

一把能夠開啟共和國精密工業(yè)大門的鑰匙！

然而，狂喜過后，巨大的挑戰(zhàn)也如泰山壓頂般襲來。

想要將這把“鑰匙”鍛造出來，他面臨著三個幾乎無解的難題。

第一，材料。

圖紙上要求的，是鉻釩合金鋼。

這種材料，別說1956年的紅星軋鋼廠，就是放眼全國，也是需要向上級部門特批的戰(zhàn)略物資，他一個剛?cè)肼毜男」と耍静豢赡苣玫健?/p>

第二，設(shè)備。

用一臺加工精度只有“絲”級別（0．01毫米）的老舊蘇式車床，去制造一個精度要達(dá)到“微米”級別（0．e6米）的精密卡盤，這無異于讓一個拿著石斧的原始人，去雕刻一塊微型芯片。

這在任何一個工程師眼里，都是天方夜譚。

第三，保密。

如此超越時代的技術(shù)，他該如何解釋其來源？

一旦暴露，等待他的，絕不會是表彰和獎勵，而是保衛(wèi)科最深處的審訊室。

秦洛峰緩緩睜開眼，煤油燈的火苗倒映在他漆黑的瞳孔中。

困難，確實如天塹。

但，那又如何？

前世，他就是在西方嚴(yán)密的技術(shù)封鎖下，帶著一群平均年齡不到三十歲的年輕人，用算盤和手搖計算機，一步步為國家鑄就了核潛艇、洲際導(dǎo)彈、第五代戰(zhàn)機這些不世之功！

與那時相比，眼前的困難，又算得了什么？

一個周密而大膽的計劃，在他的腦海中迅速成型。

他要做的，不是去“請求”資源，而是去“創(chuàng)造”條件！

第二天一早，秦洛峰沒有像其他工人一樣準(zhǔn)時出現(xiàn)在工位上，而是直接找到了車間主任劉建國的辦公室。

劉建國剛泡好一杯熱茶，看到秦洛峰，立刻熱情地站了起來：“小江來了！快坐快坐！昨天的事我聽說了，干得漂亮！給咱們工人階級爭了光！”

他現(xiàn)在看秦洛峰，簡直比看親兒子還親。

這樣一個技術(shù)超群，還有腦子、有擔(dān)當(dāng)?shù)哪贻p人，簡直是天上掉下來的寶貝。

“劉主任，我來是想跟您申請個事?！?/p>

秦洛峰開門見山。

“什么事？你說！只要我能辦到的，絕不含糊！”

劉建國拍著胸脯保證。

秦洛峰笑了笑，說道：“主任，咱們車間的車床，精度還是差了點。很多時候，不是咱們師傅手藝不行，是設(shè)備拖了后腿。我想試試，看能不能對現(xiàn)有的車床進行一些技術(shù)改造，提升一下加工精度?！?/p>

劉建國聞言，臉上的笑容微微一滯，隨即化為一聲長嘆：“唉，你說的這個問題，誰不知道呢？可有什么辦法？咱們廠里這些‘嘎斯69’，都是從老大哥那里援助過來的老型號，能用就不錯了，改造？談何容易啊！”

“我想試試?！?/p>

秦洛峰的語氣很平靜，卻透著一股不容置疑的自信，“不過，我不想占用車間正在生產(chǎn)的設(shè)備。我聽說，咱們廠后面，好像有個倉庫，放著不少報廢的老舊機器？”

劉建國愣了一下，隨即明白了秦洛峰的意思。

“你是想......去那堆廢鐵里淘寶？”

他用一種看怪物的眼神看著秦洛峰，“小江，你可別犯傻。那里的機器，都是些淘汰了幾十年，缺胳膊少腿的洋古董，要么就是徹底干廢了的壞機器。廠里早就當(dāng)廢鐵處理了，拉去煉鋼都嫌費勁?！?/p>

“主任，我想去看看?！?/p>

秦洛峰堅持道，“死馬當(dāng)活馬醫(yī)嘛，萬一能淘換出幾個能用的零件呢？就算不行，也耽誤不了什么。您就批我三天假，讓我去那邊鼓搗鼓搗，成不成，我都不怨您?！?/p>

劉建國看著秦洛峰那雙寫滿堅定的眼睛，沉吟了片刻。

他想起了昨天那塊“研磨合像”的鐵塊。

這個年輕人，似乎總能創(chuàng)造奇跡。

讓他去試試，好像也沒什么損失。

“行！”

劉建國一拍桌子，“我批了！我再給你個手令，你去找倉庫的王老頭，就說是我讓你去的。需要什么工具，直接從車間領(lǐng)！我倒要看看，你小子能從那堆廢鐵里，給我變出什么花來！”

......

軋鋼廠的后院，一處偏僻的角落，坐落著一座巨大的紅磚倉庫。

這里，就是工人們口中的“設(shè)備墳場”。

秦洛峰拿著手令，推開了那扇吱呀作響的沉重鐵門。

一股混合著塵土、霉菌和鐵銹的氣味撲面而來。

陽光從屋頂?shù)钠贫粗行鄙湎聛?，照亮了空氣中飛舞的塵埃，也照亮了倉庫里那令人震撼的景象。

放眼望去，全是機器的殘骸。

生了銹的巨大車床、斷了搖臂的鉆床、電機被拆走的刨床、散落一地的齒輪和軸承......

它們靜靜地躺在這里，像是一群戰(zhàn)死沙場的鋼鐵巨獸的遺骸，無聲地訴說著昔日的輝煌與如今的落寞。

一個頭發(fā)花白，身形佝僂，正拿著個酒葫蘆自斟自飲的老頭，坐在一個破木箱上，看到秦洛峰進來，只是懶洋洋地抬了抬眼皮。

“新來的？”

“王師傅您好，劉主任讓我來找些零件?！?/p>

秦洛峰恭敬地遞上手令。

王老頭瞥了一眼手令，又灌了一口酒，嘿嘿一笑：“找零件？好聽。說白了，就是來撿破爛的。行吧，劉胖子發(fā)話了，你自便，只要別把房梁拆了就行?！?/p>

說完，他便不再理會秦洛峰，繼續(xù)與他的酒葫蘆作伴。

秦洛峰也不在意，他的目光，早已被這滿倉的“破爛”所吸引。

在別人眼中，這里是廢鐵堆。

但在他眼中，這里，是蘊藏著無限可能的寶藏！

這些蘇式車床雖然老舊，但它們身上的一些高強度螺栓、軸承，經(jīng)過處理，完全可以利用。

那些廢棄的電機線圈，里面的銅線，是寶貴的資源。

甚至是一些斷裂的傳動軸，其本身的材質(zhì)，就比普通的碳素鋼要好得多！

他穿行在這片鋼鐵叢林中，手指不時地從一臺臺機器上撫過，前世身為軍工總師的經(jīng)驗，讓他能輕易地判斷出每一塊金屬的材質(zhì)、每一個零件的磨損程度。

忽然，他的腳步停了下來。

在倉庫最深處，一個被帆布和雜物掩蓋的角落里，靜靜地臥著一個龐然大物。

秦洛峰走上前，一把扯開了那塊積滿灰塵的帆布。

剎那間，一抹獨特的、帶著歲月沉淀的工業(yè)美感，撞入了他的眼簾。

那是一臺車床。

但它與倉庫里其他的蘇式車床截然不同。

它的床身更加厚重，鑄造工藝極為精良，線條剛硬而流暢，充滿了德意志民族特有的嚴(yán)謹(jǐn)與精密。

在床頭箱一個不起眼的角落，一塊被油污覆蓋的銅質(zhì)銘牌上，一行德文依稀可見。

“SchiessDefries1938”秦洛峰的瞳孔，猛地收縮！

Schiess！

德國希斯公司！

二戰(zhàn)前全世界最頂級的重型機床制造商！

這......

這竟然是一臺戰(zhàn)前生產(chǎn)的德國希斯母機！

這種級別的古董，怎么會出現(xiàn)在這里？

秦洛峰的心臟狂跳起來，他顫抖著伸出手，如同撫摸情人的肌膚一般，撫摸著冰冷而厚重的床身。

雖然滿是鐵銹和油污，但他能清晰地感受到，那經(jīng)過了最頂級淬火工藝的導(dǎo)軌，依舊平滑堅硬，幾乎沒有磨損！

它的電機沒了，傳動齒輪箱被拆得七零八落，卡盤也不知所蹤。

在任何人看來，它都只是一坨毫無用處的廢鐵。

但在秦洛峰的眼中，這臺機器的“靈魂”——它那無比堅固、精度極高的床身和導(dǎo)軌，還在！

這就夠了！

這簡直是上天賜予他的禮物！

用這臺希斯母機的底子，進行修復(fù)和現(xiàn)代化改造，別說制造一個小小的三爪卡盤，就是直接用來加工炮管，都綽綽有余！

秦洛峰緩緩直起身，轉(zhuǎn)頭看向不遠(yuǎn)處還在喝酒的王老頭，眼中閃爍著前所未有的光芒。

他指著這臺銹跡斑斑的德國機器，聲音平靜，卻帶著一股不容置疑的力量，仿佛是在宣告一個新時代的降臨。

“王師傅，這臺，我要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