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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物料庫內(nèi),空氣仿佛凝固。
閆算盤那雙綠豆眼里閃爍的得意,與王敬山漲得通紅的臉膛,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總師,這龜孫子分明是故意刁難!我去找劉主任!”
王敬山的聲音里壓著一團火,他這輩子都沒受過這種窩囊氣。
秦洛峰卻擺了擺手,示意他稍安勿躁。
他的臉上,沒有絲毫被刁難的怒意,反而是一種找到了更優(yōu)解的釋然。
“王師傅,跟一條只會看門叫喚的狗,是掰扯不清道理的?!?/p>
秦洛峰的聲音很輕,卻清晰地傳入了閆算盤的耳中,讓他臉上的笑容瞬間僵住。
“既然正門走不通,那我們就抄個近路?!?/p>
秦洛峰將那張領料單重新折好,揣回兜里,仿佛那只是一張廢紙,“規(guī)矩嘛,總是人定的。既然有‘物資申領’的規(guī)矩,自然也就有另一套規(guī)矩?!?/p>
他轉(zhuǎn)身,帶著王敬山,在閆算盤驚疑不定的目光中,徑直走出了物料庫。
“總師,咱們?nèi)ツ???/p>
王敬山跟在后面,依舊有些憤憤不平。
“三號車間?!?/p>
秦洛峰的腳步?jīng)]有絲毫停頓,“去找咱們那臺小砂輪機。順便......讓某些人看清楚,我們這個‘攻關小組’,到底有沒有資格,動用廠里的資源?!?/p>
......
三號車間,是鍛造車間。
一走進去,一股灼人的熱浪便撲面而來。
巨大的蒸汽鍛錘,每一次落下,都伴隨著震耳欲聾的轟鳴和地面的微微顫動。
空氣中彌漫著一股刺鼻的金屬氧化和焦炭燃燒的氣味。
赤膊的工人們,渾身被汗水和油污浸透,肌肉虬結,吼著號子,將一塊塊燒得通紅的鋼錠,在鍛錘下反復錘煉。
這里,是整個軋鋼廠最有力量,也最粗獷的地方。
秦洛峰和王敬山戴著那兩塊嶄新的紅臂章,在這片充滿了陽剛之氣的地盤上,顯得有些格格不入。
“站??!干什么的?”
一個膀大腰圓的工頭,攔住了他們,語氣不善。
“同志你好,我們是技術攻關小組的,找你們車間的胡猛主任?!?/p>
秦洛峰禮貌地說道。
那工頭上下打量了他們一番,特別是看到他們那嶄新的臂章時,眼神里閃過一絲不屑,但還是朝著不遠處一個正在圖紙臺前比劃著什么的壯碩身影努了努嘴:“主任在那邊?!?/p>
三號車間的車間主任胡猛,人如其名,長得虎背熊腰,一臉的絡腮胡子,脾氣更是出了名的火爆。
他此刻正對著一張零件圖紙大發(fā)雷霆。
“一幫蠢貨!這根偏心軸,都廢了三根了!材料不要錢???廠里批下來的特種鋼,就這么讓你們當柴火給燒了?”
秦洛峰走上前,正好聽到這聲怒吼。
他目光一掃,便落在了那張圖紙上,以及旁邊廢料車里那幾根因為熱處理不當而產(chǎn)生裂紋的偏心軸上。
“胡主任?!?/p>
秦洛峰開口。
胡猛抬起頭,看到兩個陌生人,眉頭皺得更緊了:“你們是......”
“技術攻關小組,秦洛峰?!?/p>
“哦?”
胡猛的怒氣稍稍收斂,但語氣依舊生硬,“就是老劉那個車間新搞出來的名堂?找我干什么?我這兒忙著呢,沒工夫陪你們玩過家家?!?/p>
王敬山一聽這話,臉又黑了。
秦洛峰卻不以為意,他指了指胡猛面前的圖紙,平靜地說道:“胡主任,如果我沒看錯,您這根偏心軸,用的是45號鋼,要求進行高頻淬火,硬度要達到洛氏50以上?!?/p>
胡猛一愣,沒想到這個年輕人一眼就看穿了工藝要求,語氣稍緩:“是又怎么樣?還不是廢了!”
“淬火的溫度和時間沒控制好,冷卻速度太快,導致應力集中,開裂是必然的?!?/p>
秦洛峰的話,像一個經(jīng)驗豐富的老醫(yī)生,一語道破了病根。
“廢話!這道理我不知道?”
胡猛沒好氣地說道,“可熱處理車間的那些老學究,說得頭頭是道,做起來就拉??!這已經(jīng)是最后一點材料了,要是再廢,我們這個季度的軍工任務就泡湯了!”
“也許,我可以試試?!?/p>
秦洛峰淡淡地說道。
胡猛像是聽到了天大的笑話:“你?一個鉗工,懂熱處理?小伙子,別在這兒說大話,我沒工夫聽?!?/p>
秦洛峰笑了笑,他知道,對付胡猛這種務實派,任何言語都是蒼白的。
他直接走到廢料車旁,撿起一根開裂的偏心軸,在手里掂了掂,然后做出了一個讓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動作。
他將那根幾十斤重的鋼軸,像扔一根木柴一樣,隨手扔進了不遠處一臺正在運行的退火爐旁邊的余燼里。
“你干什么!”
胡猛勃然大怒,以為秦洛峰在搗亂。
秦洛峰卻做了一個“稍安勿躁”的手勢,眼睛一動不動地盯著那堆暗紅色的余燼。
沒有溫度計,沒有儀表,他就像一個經(jīng)驗最豐富的獵人,在等待著最佳的時機。
大概過了十分鐘,他猛地對旁邊一個正在喝水的工人喊道:“同志!把你手里的鹽汽水給我!”
在那工人還沒反應過來的時候,秦洛峰已經(jīng)一個箭步?jīng)_過去,抓起那個裝滿了鹽汽水的搪瓷缸子,又沖回爐邊。
他看著那根被余燼重新加熱到某種微妙顏色的鋼軸,在它即將由暗紅徹底轉(zhuǎn)向橙亮的臨界點,猛地將其夾出,然后將那一整缸冰涼的鹽汽水,“嘩”的一聲,精準地澆在了鋼軸最關鍵的受力部位上。
“滋啦啦——??!”
伴隨著一陣刺耳的聲響,大量的白色蒸汽瞬間升騰而起,帶著一股奇特的甜味,彌漫開來。
整個三號車間,仿佛都被按下了暫停鍵。
所有人都目瞪口呆地看著秦洛峰這套聞所未聞的“騷操作”。
用退火爐的余燼加熱?
用鹽汽水當冷卻液?
這他媽是哪門子的熱處理?
王敬山也是看得心驚肉跳,但他出于對秦洛峰盲目的信任,硬是忍住沒有出聲。
胡猛更是氣得渾身發(fā)抖,指著秦洛峰,半天說不出話來。
這簡直是在胡鬧!
是在侮辱熱處理這門科學!
然而,當蒸汽散去,秦洛峰用鐵鉗夾起那根偏心軸,輕輕地在旁邊的鐵砧上一磕。
“當!”
一聲清脆悅耳,如同金石交鳴般的聲音響起。
那根原本已經(jīng)開裂的鋼軸,非但沒有斷,反而發(fā)出了一種充滿韌性的回響。
秦洛峰將其放入冷卻水槽,降至常溫后,遞到已經(jīng)徹底呆滯的胡猛面前。
“胡主任,您找人檢測一下硬度。順便,看看原來的裂紋還在不在?!?/p>
胡猛將信將疑地接過那根還帶著溫熱的鋼軸,他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之前那道清晰可見的裂紋,此刻竟然消失了!
不,不是消失,而是以一種他無法理解的方式,重新“愈合”了!
他連忙叫來車間的質(zhì)檢員,用硬度計一測。
“洛......洛氏硬度,55!完全合格,甚至超過了圖紙要求!”
質(zhì)檢員的聲音里,充滿了不可思議。
胡猛拿著那根“起死回生”的偏心軸,又看了看秦洛峰,那張粗獷的臉上,寫滿了震撼與狂熱。
“你......你這是......什么神仙手法?”
他結結巴巴地問道。
“不是神仙手法,是科學。”
秦洛峰平靜地解釋道,“45號鋼在特定溫度下進行二次奧氏體化,可以細化晶粒,修復微裂紋。至于鹽汽水,它的沸點比水高,冷卻能力更均勻,可以有效避免局部冷卻過快導致的應力。里面的糖分和二氧化碳,還能起到一定的‘滲碳’和‘氣氛保護’作用。這叫‘淬火介質(zhì)改良’,沒什么稀奇的?!?/p>
一番話,聽得胡猛和周圍的工人們云里霧里,卻又覺得高深莫測,充滿了科學的道理。
“高人!你他娘的是個高人??!”
胡猛用力一拍大腿,之前的怒火和不屑,全都化為了滔滔秦水般的敬佩。
他一把抓住秦洛峰的手,激動地說道:“小秦師傅!不,秦工!你可算是救了我們?nèi)栜囬g的急了!”
他現(xiàn)在看秦洛峰,簡直比看財神爺還親。
“胡主任客氣了,舉手之勞。”
秦洛峰不卑不亢地說道。
“不不不,這對你來說是舉手之勞,對我們來說,是救命之恩!”
胡猛拉著秦洛峰,熱情得不行,“秦工,以后有什么事,只要用得著我老胡和三號車間的,你吱一聲!誰要是不給你辦,我親自擰下他的腦袋!”
秦洛峰等的就是他這句話。
他笑了笑,說道:“胡主任,我今天來,還真有件小事想請您幫忙?!?/p>
“您說!別說一件,一百件都行!”
“是這樣,”
秦洛峰指了指車間角落里,一臺落滿了灰塵,被當成置物架的小型臺式砂輪機,“我們攻關小組剛成立,缺些設備。我看這臺砂輪機,好像已經(jīng)報廢了。我們想按照‘報廢資產(chǎn)內(nèi)部調(diào)撥’的規(guī)矩,把它領走,不知道方不方便?”
胡猛順著他指的方向一看,立刻大手一揮,豪氣干云地說道:“方便!太方便了!什么報廢不報廢的!這玩意兒留在這兒也是占地方!別說這一臺,你看上什么,直接拉走!手續(xù)?我親自給你辦!誰敢放個屁,我撕了他的嘴!”
他轉(zhuǎn)頭對著剛才那個工頭吼道:“還愣著干什么!趕緊找?guī)讉€人,給秦工把砂輪機抬上!再找輛平板車!把機器給秦工送到后院倉庫去!要是有半點磕碰,我唯你們是問!”
“是!”
那工頭連忙應聲,看秦洛峰的眼神已經(jīng)充滿了敬畏。
不到十分鐘,那臺在物料庫里“沒有”的砂輪機,連同胡猛“附贈”的一箱子幾乎全新的各型號砂輪片,被幾個壯漢抬著,恭恭敬敬地安放在了一輛平板車上。
秦洛峰和王敬山,在胡猛和三號車間一眾工人的熱情歡送下,推著他們的“戰(zhàn)利品”,揚長而去。
王敬山推著車,只覺得腳下輕飄飄的,像是在做夢。
他看著身旁一臉平靜的秦洛峰,心中只剩下兩個字:“神人!”
然而,就在他們即將走出三號車間大門,勝利在望的時候。
一個冰冷而充滿了譏諷意味的聲音,從他們身后響了起來。
“喲,這不是我們大名鼎鼎的‘技術攻關小組’嗎?真是好大的威風,好大的本事啊?!?/p>
秦洛峰和王敬山同時回頭。
只見李愛民副廠長,正背著手,在一群人的簇擁下,緩緩走來。
他的臉上,掛著那種標志性的,皮笑肉不笑的表情。
而他的身旁,赫然站著一臉陰沉的易中海,和那個剛剛在物料庫里耀武揚威的“閆算盤”。
李愛民的目光,越過秦洛峰,落在了那臺嶄新的平板車和砂輪機上。
他的笑容,變得愈發(fā)冰冷和危險。
“秦洛峰同志,私自挪用工廠設備,這好像......也壞了規(guī)矩吧?”
“我聽說,保衛(wèi)科的同志們,對這種行為,一向很感興趣?!?/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