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映站在朱紅廊柱旁，指尖輕輕摩挲著袖口金線繡制的龍紋。

“來人。”

女帝突然開口，聲音輕得仿佛自言自語，卻讓身后隨侍的宮女們立刻繃直了脊背。

一名身著黛藍宮裝的女官疾步上前，跪伏在地，“陛下有何吩咐？”

姬映眉梢微挑，露出一個意味深長的笑意，“想必沈相國現(xiàn)在還沒走遠。你去傳朕口諭......”

她頓了頓，指尖無意識地敲擊著廊柱，似乎在斟酌詞句。

女官屏息凝神，不敢發(fā)出一絲聲響。

“就說朕感念沈相國愛子心切，再賜沈相國次子一份殊榮?！?/p>

姬映的聲音忽然明快了些，仿佛真是突發(fā)善心，“沈翊桉護駕有功，朕特許沈家搭建彩樓，為二公子公開招親。無論出身門第，只要適齡女子皆可參與，朕親自為他主婚?！?/p>

女官猛地抬頭，眼中閃過一絲詫異。

姬映斜睨了女官一眼，“怎么？沒聽明白？”

“奴婢這就去傳旨?！?/p>

女官慌忙叩首，卻在起身時忍不住多問了一句，“陛下，若是......若是世女殿下也想?yún)⑴c招親......”

姬映輕笑一聲，抬手正了正鬢邊的金鳳步搖，“朕說了，無論出身門第，靖王世女若有意，自然也能上彩樓爭一爭這繡球?！?/p>

她眼中閃過一絲譏誚，“不過到時候，可就要看接不接得住了。”

女官不敢再多言，連忙躬身退下。

相國府，書房——

沈經(jīng)綸從宮里回來，徑自帶著沈翊謙去了書房，待了許久也不見出來。

李氏記掛著自家妻主，想去書房開解一番，可沈經(jīng)綸什么都不說，一味的嘆氣。

見狀，李氏也不知怎得染了愁緒，跟著嘆了口氣，上前給沈經(jīng)綸倒了杯茶。

沈經(jīng)綸心里藏著事兒，接過來茶杯喝了一口就放下了，茶杯磕著桌角，震得里面的茶水都晃了兩晃。

李氏的目光微微一頓，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連聲音都放輕了些，“莫不是宮里有了什么旨意？”

李氏雖久居內(nèi)宅，可到底是陪著沈經(jīng)綸一路走來的，這些年迎來送往，很多時候直覺強的可怕。

沈翊謙看了沈經(jīng)綸一眼，見其沒有要開口的打算，只得接過話頭，“今日早朝，陛下提及桉兒舍命救下靖王世女一事，賞賜了白銀千兩?！?/p>

李氏點了點頭，“這倒是件好事兒?！?/p>

“可壞就壞在，賜了鳳冠霞帔，要桉兒彩樓招親?！?/p>

沈經(jīng)綸嘆了一口氣，“圣上這是忌憚咱家了?！?/p>

李氏微不可聞的搖了搖頭，“彩樓招親......魚龍混雜的，到時候贅個什么婿，可就不一定了?！?/p>

這樣想著，李氏眉眼間染了愁緒，“那繡球拋下，便是少只眼睛沒了耳朵，咱們桉兒往哪里說理去？”

從前李氏倒是不覺得天子之威有什么，如今輪到自家身上，李氏多少有些怨懟，“還不如讓咱們桉兒榜下捉婿?！?/p>

再早些，倒也有官員有這份“殊榮”。

榜下捉婿，雖說都出身寒門，可能夠科舉登榜，來日入仕，自有官途。

也比彩樓招親這樣盲選要強得多。

李氏一想到自己千嬌萬寵養(yǎng)大的孩兒可能要嫁個歪瓜裂棗，就止不住的嘆氣。

他如今還不到四十的年紀，保養(yǎng)得宜，面上就連細紋都沒多少，此刻因為愁緒，一雙瀲滟流轉的眸子里像是籠著一層朦朧的霧氣。

沈經(jīng)綸看在眼里疼在心里，她一方面心疼自家夫郎，一方面又憂心嬌兒前程，可皇命難違，她一時也沒什么好法子，只得止不住的長吁短嘆。

“爹也不必過于憂心，孩兒方才讓人備了薄禮，午后孩兒去一趟戶部尚書府上，當年她與孩兒同窗，也算有些交情，陛下吩咐戶部負責搭建彩樓一事，孩兒去一趟，也好托她多照應兩分。”

看李氏愁容滿面，沈翊謙放輕了聲音，溫聲勸著。

“左右彩樓建好也需要時日，桉兒年齡尚小，便是再拖上一年半載，也無不可?！?/p>

其實還有一個好法子，讓姬昱去請旨賜婚。

沈翊謙在心頭默默補充了一句。

只是傳聞那靖王世女殿下性格乖張，她雖與其有接觸，但不算多，也不能保證對方就肯給自己這個面子。

更何況，今日早朝靖王世女還在金鑾殿鬧了一通，就算她肯幫這個忙，未必就能十拿九穩(wěn)。

再者，靖王世女回京路上遇了埋伏，焉知不是因為糟了忌憚的緣故？

是以這個法子沈翊謙也只是藏在了心頭，并未多言。

半晌，李氏嘆了口氣，“也只能是這么想了?！?/p>

......

話分兩頭，永青閣這邊，綠綺妥帖的照顧著沈翊桉，嘴里一直在碎碎念個不停，“公子乍一說要嫁給靖王世女，倒是給奴嚇了一跳，說起來，奴總是聽人說救命之恩以身相許，論起來，該是世女殿下贅到咱們府上才是?！?/p>

綠綺說得輕快，本想這樣打趣著能讓沈翊桉的情緒好轉些，豈料沈翊桉倚靠在榻上，垂眸盯著水蔥似的指尖，半晌才開口，“你不懂?！?/p>

綠綺聳了聳鼻尖，將小窗開了半扇，給屋里透氣，“是是是，奴不懂，奴去給公子煎藥，公子有事兒就吩咐紅袖。”

沈翊桉應了一聲，依舊盯著某處發(fā)呆。

若那人僅僅是像她，反倒不值得他這般舍命相救。

更不會讓他這樣舍了羞怯之心，在母父面前說出要嫁她的話。

可偏偏他一早就印證過，姬昱就是令他魂牽夢縈的大夏朝驃騎將軍。

沈翊桉蹙了蹙眉，纖長分明的手端起茶杯，輕抿一口，便將茶盞擱下，像是失去了興趣一般，由著那還氤氳著霧氣的熱茶兀自冷卻。

這具身體內(nèi)的靈魂，來自大夏朝。

他是中宮嫡出，貴妃勢大，母后為了保全他，自幼將他當作女子教養(yǎng)。

他也知道自己的身份意味著什么，所以他時時刻刻謹言慎行，明哲保身。

十五歲那年，他遇到了英姿颯爽的姬昱，令人心折。

可那時候他以為她是男子，所以，他不曾表露分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