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這語氣是已經(jīng)被洪旅長給教訓(xùn)過了，沈知嫻的雙眼毫無情緒的掃了他一眼，重新落在碗里的勺子上。

“我只是借溫醫(yī)生的口，讓洪旅長知道我要和你離婚的決心。”

“你到底要胡鬧到什么時候？”程時瑋咬牙切齒，沈知嫻臉上淡淡的，但他就是瞧著她覺得面目可憎。

沈知嫻又一次把勺子放進(jìn)碗里，用帕子一邊給程爍擦嘴，一邊語色平靜開口，“我們都已經(jīng)走到了這個地步，你真覺得我在跟你鬧？你到底哪里來的自信？”

“程時瑋，我嫁給你這么多年了，你摸著自己的良心說，我有對不住你，對不住你老程家一次嗎？我這些年對程家對你的付出你當(dāng)真就真的看不見嗎？我是真心想跟你過日子的?！?/p>

“可你和你們老程家都是怎么對我的？雖然我們的結(jié)合是一次意外，但結(jié)婚前我再三問過你，真的愿意娶我，真的要和我過一輩子嗎？你是點(diǎn)了頭的，我才答應(yīng)和你結(jié)婚的。結(jié)果呢？新婚之夜我獨(dú)守空房，第二天一大早你大姐在何婉如家門口找到喝得爛醉的你。第三天你丟下我就去了部隊(duì)，直到小爍出生你都沒有回來。”

“我在家要一邊帶孩子，一邊侍候一家老小，程時瑋，我自小就是沒干過活兒的，我的手是拿筆拿書的，我的背是背書包和畫板的，可成了你程時瑋的老婆，我的手只配掃地洗衣，后背只能拿來背孩子背豬草。”

“程爍兩歲你才回家一次，看到我們母子倆你也陌生得厲害，在家的日子你眼睜睜看著你父母姐妹磋磨我，看著別的孩子欺負(fù)你的兒子，別說碰我了，你連跟我多說一句話你都不愿意?！?/p>

“我爸媽接連病了，我寫信讓你回去探望，你回信說忙，一次面都沒露過，直到他們?nèi)ナ滥阋矝]露過面，好不容易熬到你把我接進(jìn)了合城，我憑著自己的本事得到了紡織廠質(zhì)檢員的工作，又遇到你要發(fā)揚(yáng)無私精神把我的工作拱手讓給一個外人。”

“你苛待我也就罷了，小爍可是你的親兒子，你怎么能一次一次允許謝亮亮傷害他？”

“程時瑋，這些令人失望透頂?shù)氖虑闃稑都[在眼前，我和兒子都靠不上你，我們?yōu)槭裁催€要跟你繼續(xù)生活在一起？難道我沈知嫻這輩子就非得在你程時瑋身邊占個位置才能活得下去嗎？”

說到最后，沈知嫻將手里的碗重重的砸在程時瑋面前。

巨大的聲響震得程時瑋心中一悸！

沈知嫻雙眼腥紅，淚水于睫，仿佛將這兩輩子壓抑在內(nèi)心的不滿和苦楚全都傾泄出來。

面對著沈知嫻一字一句的控訴，程時瑋的內(nèi)心不可能沒有波動。

不論在鄉(xiāng)下還是在合城，他都知道沈知嫻過的是什么日子。只是他內(nèi)心裝著別人，當(dāng)初娶沈知嫻也是帶著不純的目的，所以習(xí)慣了眼不見為凈。又因?yàn)樗谲婈?duì)步步高升，沈知嫻那副落魄的婦人形象讓他與沈知嫻的地位徹底的換了位置。

漸漸地，他打心眼兒里瞧不起沈知嫻。

有文化如何？還不是得為他操持家務(wù)，侍候老人！

第一次從她嘴里聽到這么多的抱怨，她淚眸里的委屈和憤怒像火似的灼得他渾身不自在。

同時，他發(fā)現(xiàn)程爍也用同樣的目光瞪著他，程時瑋心中頓時升起一股恐懼來，仿佛有什么東西要徹底從手里溜走，并且他這輩子再也抓不住了。

“這么多年來，我知道我對不住你，但你也不能動不動就提離婚?！?/p>

程時瑋深吸了口氣，今早洪旅長的話讓他的腦袋又清明起來。

他要穩(wěn)住沈知嫻。

彎腰撿起地上的碎瓷片丟進(jìn)垃圾桶，無視沈知嫻氣得發(fā)白的臉色，走到床前又為程爍掖了掖被角。

看他這副油鹽不進(jìn)的樣子，沈知嫻心里恨得厲害，但也明白他不答腔，自己就是說干了口水也無用。拿起水瓶出去打水。

在門重新合上那一刻，程爍看著程時瑋，“爸爸，你就跟媽媽離婚吧?！?/p>

程時瑋面色一怔，他沒想到這句話能從一個六歲大的孩子嘴里說出來，“我是你爸爸，我要是和你媽媽離了婚，你就沒爸爸了?！?/p>

他說的是‘沒爸爸’，而不是‘我會一直是你爸爸’。

本就對程時瑋沒什么期待的程爍，在聽到這句話之后，稚嫩的聲音平靜響起，“你不是我的爸爸，你是謝亮亮的爸爸?！?/p>

“你為什么這樣說？”程時瑋再一次訝異。

“謝亮亮對我說過，你總有一天是他的爸爸。你對我和媽媽不好，我不想你做我爸爸了，你去做謝亮亮的爸爸吧，我和媽媽都決定不要你了?！?/p>

程時瑋恍惚的直起身子，不愧是沈知嫻的兒子，盡管年紀(jì)尚小，說出的話有多冷漠則與她一模一樣。

同時心中將將平復(fù)下去的惱意又緩緩騰升上來，他都沒嫌棄他們母子，憑什么沈知嫻和程爍一個個的都想先把他給扔了？

且說沈知嫻拿著水瓶到開水間，用冷水洗了把臉才讓自己的心情徹底平復(fù)下來。她早知道程時瑋是不會痛快跟她離婚的，但有些話還是說出來痛快。

在等待接開水時，她不經(jīng)意間看到門口走過去兩道人影，——正是程時瑋的姐姐程時花和她和丈夫杜滿倉。

程時花怎么又進(jìn)城了？看杜滿倉卷起袖子的模子像是剛抽了血。

沈知嫻本不打算搭理這二人，偏偏在回病房途中路過化驗(yàn)科外面的等候區(qū)又看到他們夫妻，并且從他們的話里聽到了自己和程爍的名字。

“程爍那屋不小了，中間擱個簾子，咱們睡里邊，程爍睡外面，這不兩全其美嗎？”

說話的是杜滿倉，生得一米七高的個兒，明明一直生活在鄉(xiāng)下，卻總是梳著一個大背頭，看上去流里流氣，不倫不類，就是把程時花迷得不行。

“沈知嫻把程爍當(dāng)眼珠子似的疼，你這樣安排她能愿意？”

程時花開口就是陰陽怪氣。

“不愿意就讓程爍跟他爹媽一起睡，咱們占一屋不就齊活兒了？”

“你想得倒美。”程時花猛地抬手戳向杜滿倉的腦門，“沈知嫻本就對咱們不滿，時瑋給你找了工作，你還想占她兒子的屋子，那知嫻能愿意？我看還是算了吧，咱們還是墊房子住吧。”

“你個蠢婆娘，你傻啊，有現(xiàn)成的地方住，你花那閑錢干啥？”

杜滿倉極不客氣的朝程時花翻了個白眼兒，“她要是不愿意，就帶著程爍滾出去，反正又不是程家的種?！?/p>

程時花倏地將杜滿倉的嘴給捂住，“我跟你說了多少遍了，不準(zhǔn)提這事兒，不準(zhǔn)提這事兒，你怎么又提？”

杜滿倉滿不在乎的拍開她的手，“你慌什么？這里的人又不認(rèn)識咱，誰知道我說的是誰？”

程時花夫妻對話的前半節(jié)沈知嫻聽懂了，怪道程時花前兒晚上來干什么，原來是找程時瑋幫忙給杜滿倉找工作的，現(xiàn)在杜滿倉進(jìn)了城，來醫(yī)院應(yīng)該是做入職前的身體檢查。

然后他們不想出去租房子，就想打程爍那間房的主意。

后面呢？

那句讓‘她帶著程爍滾出去，反正又不是程家的種’，是什么意思？

程爍不是程家的種，那會是誰的種？

一個念頭在心底破殼而出，仿佛兩輩子程時瑋對程爍的冷漠和無視都在這一刻找到了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