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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雨落了!”
咸陽城南,木石構(gòu)建的宅子內(nèi),秦懷之跪坐在云紋髹漆的蒲席上,目光穿過雕花窗欞,落在庭院里那棵新栽的棠棣上。
細(xì)雨在青翠的葉片上聚成晶瑩的水珠,又悄然滑落。
這座位于咸陽南閭的宅第,是韓非子的舊邸,青灰版瓦的懸山頂壓著赭色陶當(dāng),廊下青銅雁魚燈還殘留著昨夜燈油的焦味,與濕潤的空氣混作一處。
有風(fēng)掠過,檐角鐵馬叮當(dāng)作響,驚醒了出神的秦懷之。
他剛要起身,正在整理蓍草的少女嗔怪道:“莫要亂動,卦象會亂的,也無法做到入定內(nèi)觀?!?/p>
少女約莫二八芳齡,身形高挑,如新竹初綻,一襲素凈的靛青深衣更襯得氣質(zhì)清冷,發(fā)髻上的一根銅簪倒是將這份清冷中和了幾分。
容貌上,雖非絕色,卻自有一番令人心折的風(fēng)韻,尤其是那眉梢眼角藏著的三分春色,以及唇邊似有若無的笑意,仿佛輕輕一碰就能化出蜜來。
少女跪坐在白茅編織的筮席上,纖纖素手正從五十根蓍草中分出一根懸于梁下,腰間玉佩的清脆聲響與蓍草的沙沙聲交織,伴著窗外漸密的雨聲,竟成了一段天然韻律。
少女名喚張蓁,秦國前御史張蒼之女。
張蒼,師從荀子,與韓非、李斯同出一門。
三年前,張蒼因盜取皇宮金匱石室里的古籍獲罪,逃歸故里前,他將愛女托付于師兄韓非。
韓非下獄前夕,又將張蓁藏于弟子家中。
說來也巧,韓非的那位弟子與秦懷之同名,秦懷之也正是魂穿到這個(gè)弟子的身上,故此這段淵源延續(xù)至今。
張蒼精研陰陽術(shù)數(shù),其女盡得真?zhèn)?,更有傳言說,張蓁曾得鬼谷子指點(diǎn),不過此事虛實(shí),秦懷之無從考證,也不曾問過。
“知道啦!”
秦懷之重新端坐,含笑問道:“蓁兒,既然卜卦,為何獨(dú)取一支?
對于張蓁,秦懷之有著無法言說的感情。
因?yàn)樯倥芟袼奈椿槠迯堈?,容貌像,性格也像,就連名字都像,有時(shí)候他會覺得這是上天的安排,卻又搞不懂上天為什么要如此安排。
既然要安之若命,那就當(dāng)一場輪回也好,一場大夢也罷,把未盡的情緣繼續(xù)下去,好好愛自己想愛的女人。
“大衍之?dāng)?shù)五十,其用四十有九...”
張蓁輕聲解釋,手中蓍草已排成離卦。
話音未落,她忽然蹙起秀眉,探手扣住秦懷之的手腕,一股灼熱氣息瞬間涌入秦懷之腕間的神門穴,直撞靈臺。
剎那間,秦懷之眼前一黑,耳畔驟然響起青銅器相擊的嗡鳴,似遠(yuǎn)古鐘聲,又如某種神秘的召喚。
“大祭司,時(shí)辰到了?!?/p>
一個(gè)清冷的女聲取代了一切雜音。
秦懷之猛然睜眼,發(fā)現(xiàn)自己竟立于一座恢弘的青銅祭壇中央,腳下魚鳥紋路在幽藍(lán)火焰中流轉(zhuǎn)生輝,九根盤龍銅柱環(huán)繞四周。
祭壇正中,那株通天徹地的青色神樹巍然矗立,虬枝如龍,葉若蟬翼,十只青鳥棲于枝頭,眼瞳不再烏黑,而是變成血眸,冷冷俯瞰眾生。
舉目望去,血色天穹下黑云翻涌,無數(shù)燃燒的隕石劃破長空,遠(yuǎn)處山巒崩塌的轟鳴不絕于耳。
“這是末日之景!”
“這是巫咸終焉!”
陌生的言語自發(fā)地從喉間涌出。
秦懷之低頭,見自己身披玄色祭袍,雙腕纏繞青紅銅蛇臂釧,右手緊握那柄銘刻符文的黃金權(quán)杖。
“房阿,不要再猶豫了,快離去吧!”
女聲再度響起。
房阿?
秦懷之驀然驚覺。
他是巫咸國的大祭司,房阿。
轉(zhuǎn)身望去,青銅樹下立著一名女子,靛青深衣裹著窈窕身姿,銅枝狀發(fā)簪束起如瀑青絲,額間六芒星朱砂紋鮮艷欲滴,寒星般的眸子清冷銳利。
“青鳶!”
這個(gè)名字再次浮現(xiàn)在腦海。
她是巫咸國的司命巫女,神樹守護(hù)者。
也是......他的妻子。
青鳶款步而來,青銅地面隨之漾開漣漪,素手輕觸樹干,神樹立即發(fā)出低沉的共鳴,輕靈之音再次響起。
“聽!”
她的聲音輕若落葉,每一個(gè)字都帶著哀傷,“它在哭泣,巫巽已斬?cái)嘧詈蟮奶斓乐?,它不再屬于我們了?!?/p>
仿佛是印證此言,神樹最下方的枝干轟然斷裂。
金黃色的液體從斷面滲出,似血液,又如熔化的銅漿。
巫巽!
這個(gè)名號喚起記憶碎片。
是他的師弟。
腦海中的容貌卻模糊不定。
忽然,遠(yuǎn)處傳來癲狂大笑,一道身影踏著燃燒的符文而來,每一步都在地面烙下焦黑的足跡。
“房阿!”
巫巽的面容隱在一副詭譎的面具之后。
面具造型怪誕,短鼻如錐,血盆大口凝固著詭異的微笑,最駭人的是那雙柱狀凸起的眼球,仿佛要洞穿觀者的魂魄,位于額心的圓孔中,一道攝人心魄的目光正死死鎖定房阿。
臨近時(shí),巫巽極近夸張地張開雙臂,衣袍上繡滿與神樹如出一轍的紋路,在幽藍(lán)火光中詭異地蠕動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