迎親隊伍繞城一圈，終于抵達(dá)將軍府。

喜樂聲震天響，柳靈終于察覺我這個師父情緒不穩(wěn)，臨時換了喜娘攙扶她入場。

我隱在喜堂最角落的陰影里，看著蕭臨淵執(zhí)起柳如煙的柔荑，將一只翡翠玉鐲緩緩套進(jìn)她的手腕。

那玉鐲成色極好，在紅燭映照下泛著盈盈水光——我認(rèn)出這是蕭家世代傳給長媳的信物。

我及笄那年，蕭臨淵想將這個鐲子作為生辰禮物送給我，我低頭拒絕，讓他留到大婚時在親手給我戴上。

一股腥甜涌上喉頭，我死死咬住嘴唇。

有那么一瞬間，我想沖上去掀翻喜案，質(zhì)問柳靈憑什么搶我的未婚夫？

揪著蕭臨淵的衣襟問他這三年來為何詐死欺我？

更想問滿堂賓客，為何合起伙來將我蒙在鼓里？

可我終究只是攥緊了醫(yī)袋中的銀針，任由針尖刺入掌心。

“一拜天地——”

司儀高亢的唱和聲中，我看著他們齊齊跪倒在紅氈上，蕭臨淵的背影依舊挺拔如松。

“二拜高堂——”

柳靈的母親笑得見牙不見眼，蕭臨淵的雙親牌位被供在香案正中。

“夫妻對拜——”

在蕭臨淵俯身的剎那，我突然站起身，擊掌三聲。

掌聲清脆，在喧鬧的喜堂里格外刺耳。

滿座賓客愕然回首，而我迎著蕭臨淵驟然抬起的目光，揚起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

兩行熱淚滾落，在腮邊凝成冰涼的痕跡。

他瞳孔猛地一縮，握著紅綢的手緊了緊，青筋暴起。

但轉(zhuǎn)瞬又恢復(fù)成那副淡漠模樣，仿佛方才的失態(tài)只是我的錯覺。

指甲更深地陷入皮肉，我想我定是瘋了。

我抖著手從袖中摸出一方素帕——蕭臨淵墜崖前我未來得及送出的禮物，五年來，淌滿我追思的眼淚。

咬破指尖在上面寫下：

“蕭臨淵，我不祝你們白頭偕老，我咒你們——生不同衾，死不同穴！”

寫完才驚覺這詛咒多么可笑。

他此刻正與新人交拜天地，我的怨毒于他不過螻蟻撼樹。

未等新人行合巹禮，我轉(zhuǎn)身離席。

再多留一刻，我怕袖中銀針會不受控制地飛向那對璧人的咽喉。

夜風(fēng)刺骨，我踉蹌著走在長街上，身后喜樂聲漸漸遠(yuǎn)去。

半年前，我好不容易得到的一條關(guān)于他的模糊線索，再一次徹底斷了。

我回到城北那間荒廢的偏院——從前蕭臨淵教我習(xí)劍的地方。

窗欞上還掛著我編的劍穗，積了厚厚的灰。

我對著銅鏡里形銷骨立的影子，摸到腰間藥囊。

是巡夜的老衙役發(fā)現(xiàn)不對，撞開了門。

小老頭平日總愛絮叨“沈大夫你該往前看”，那一刻卻嚇得說不出話，抖著手擦去我嘴角溢出的黑色血液。

在藥王谷醒來時，對上的我?guī)煾覆紳M血絲的雙眼。

“霜丫頭！多得老夫也不說了，這五年我都看在眼里，都說‘情深不壽’！”

“你下次再干蠢事之前，想想臨淵，他會同意你用治療患者的雙手，毒死自己嗎？”

“邊關(guān)戰(zhàn)事未停，每天都有士兵、百姓四處尋醫(yī)，這世道，你得替他守著！”

替他守著？

沒有蕭臨淵的日子，像一把鈍刀，日夜磋磨著骨血。

我和他從總角之交，到軍營相隨，再到生死相托的靈魂伴侶。

只差一步，合婚庚帖都寫好了，只等他戰(zhàn)事稍歇，到年底完婚。

直到那場鷹嘴崖的埋伏，那支染血的斷箭。

失去蕭臨淵，我像個孤魂，飄蕩在邊關(guān)的每寸土地。

我問過采藥的疆民，問過販馬的胡商，問過戍邊的老兵......

每一次都只能得到同一個令人失望的答案。

現(xiàn)在他回來了，穿著大紅喜服，將屬于我的玉鐲戴在了別人的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