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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梨園的晚風帶著初春的微涼,拂過蕭玥汗?jié)竦聂W角。她任由謝靖牽著她的手,兩人踏著滿地碎落的夕陽余暉,緩緩向立政殿方向走去。
此時此刻的靜謐與美好,讓蕭玥緊繃了數(shù)日的心弦終于得以松弛。
她忽然想起,上一次謝靖送自己回宮,就在這通往立政殿的宮道上,月色溶溶,他欲言又止,最終因自己那大膽的一吻而落荒而逃。他那時想問什么來著?
是了......是少帝暴斃的事。
那個被塵封多年、幾乎成為宮廷禁忌的名字,那個弘德帝背負了多年污名,甚至一度動搖帝位的源頭。
蕭玥的腳步微微一頓。謝靖立刻察覺,側頭看她,眼神帶著詢問:“怎么了?手又疼了?”
“沒有?!笔挮h搖搖頭,目光投向宮道旁在暮色中顯得沉靜的宮殿飛檐。
“阿晏,你上次......是不是想問少帝的事?”
謝靖沒想到她會突然提起這個,微微一怔。梨園中她提及父母兄長的血仇時,那滔天的恨意還歷歷在目,此刻她卻主動提起了另一樁同樣沉重且與弘德帝聲譽密切相關的宮闈秘辛。他點了點頭,握著她手指的力道無意識地緊了緊:“是。那時覺得是禁忌,不敢深問。后來也一直沒找到合適的機會?!彼D了頓,補充道,“若殿下覺得不便......”
“沒什么不便的?!笔挮h打斷他,聲音很輕,卻異常清晰。她停下腳步,轉過身,正對著謝靖,昏黃的宮燈光線勾勒出她輪廓分明的側臉:“我說過,我們之間沒有秘密?!?/p>
她緩緩開口,壓低聲音道:“其實我也是聽阿娘說的,當年祖父揮師入主長安,為了安撫前朝遺老,也為了顯示‘正統(tǒng)’,從靈帝那一堆被嚇破了膽的皇子皇孫里,特意挑了個年紀最小,也最無依無靠的扶持上位。”
蕭玥的語調(diào)帶著一絲冰冷的嘲諷:“當時的少帝不過總角之年,龍椅都坐不穩(wěn),懂什么朝政?不過是個擺在明面上的幌子罷了。不到一年,在祖父的‘循循善誘’和朝堂的‘眾望所歸’下,他便‘主動’禪讓了帝位。祖父登基,改元建制?!?/p>
一個識趣退位的幼主,新朝彰顯仁厚的象征。然而…
“就在祖父登基僅僅半年后,那位已遷居別宮、安分守己的前朝少帝,突然暴斃而亡!”
少帝七竅流血,分明是中毒。消息傳開,舉朝嘩然。前朝舊臣本就心懷怨懟,新朝內(nèi)部亦有派系傾軋。矛頭,幾乎在一夜之間,齊刷刷地對準了當時還是晉王的弘德帝。
流言如同毒蔓瘋狂滋長。
“父皇百口莫辯。”蕭玥的聲音低沉下去,“所有的證據(jù),人證、物證皆指向他。祖父震怒,朝堂上要求嚴懲的呼聲一浪高過一浪。父皇被圈禁府中。”
她頓了頓,目光直視著謝靖,一字一句,斬釘截鐵:“但是,阿晏,那毒,不是父皇下的!那幕后黑手,是大伯父,當時的太子。”
謝靖瞳孔驟縮,果真如此。
“息太子?”
“沒錯,就是他。”。
弘德帝當年戰(zhàn)功赫赫,在軍中和朝堂威望日隆,對息太子的儲君之位構成了致命威脅。他日夜憂懼,唯恐先帝有朝一日會廢除他的儲位。于是,他趁著先帝登基之初,人心浮動,便精心策劃了這樁毒計。毒殺毫無威脅的前朝少帝,再嫁禍給弘德帝。
一石二鳥,既能除掉一個可能被有心人利用的前朝象征,又能借機鏟除他最大的政敵。只要弘德帝背上弒君污名,身敗名裂,甚至被處死,他的太子之位便穩(wěn)如泰山,再無人能撼動!
宮燈在夜風中搖曳,光影在蕭玥的臉上明明滅滅,襯得她此刻的神情格外冷冽肅殺。
謝靖有些不解:“先帝并非昏聵之人......”
蕭玥嘲諷道:“若是此事是先帝默許的呢?”
臥榻之側,豈容他人酣睡。
是了,當年弘德帝被圈禁后,暗中聯(lián)絡舊部,圍了皇城,逼得先帝廢黜太子、幽禁齊王。這些事在史官筆下明明白白,可唯獨在少帝一事上,始終諱莫如深。原就是欲加之罪,可偏偏......
“祖父不慈,父皇卻惦念著父子之情,將一切污名攬在自己身上??晌也辉福 ?/p>
謝靖久久無言,心中翻江倒海。
他看著眼前在夜色中顯得格外單薄卻又無比堅韌的少女,不免有些擔憂。他伸出手,不是去牽她的手,而是輕輕地,帶著無限珍重,將她擁入懷中。
“殿下......”他的聲音低沉而沙啞,帶著心疼:“時過境遷,先帝也好,息太子也罷,都早已作古,陛下也不愿翻舊賬,就讓這事過去吧?!?/p>
她明白謝靖的擔憂,先帝再如何也是長輩,她無權指摘,父皇看上去是不追究了,可他心中何嘗愿意擔這污名,不過是沒辦法罷了。她為人子女,卻不愿意讓父皇白白擔了這名聲,勢必要討回公道。
謝靖是習武之人,耳朵靈,聽見遠處一陣傳來腳步聲,便松開了蕭玥,退后半步。
蕭玥反手牽住他的手,一雙透亮的眸子盯著他,仿佛他是個負心漢。
大梁民風開放,男女大妨并不嚴重,只是他二人到底未曾成婚,太過親密于蕭玥名聲有礙。
但謝靖很快便敗下來,由她牽著。
“殿下不愿坐轎子,還是快些走吧,稍后宮門就要下鑰了。”
謝靖有些無奈,握著她的手加快腳步前行。
蕭玥暗自偷笑,目光下移到二人交握的手上,很是滿意。
路過的侍衛(wèi)并不敢仔細看,行了一禮便繼續(xù)巡邏。
宮道悠長,暮色四合,宮燈次第亮起,在青石板上投下暖黃搖曳的光暈。蕭玥牽著謝靖的手,非但沒有松開,反而輕輕晃了晃,像得了新奇玩具的孩子。
“看把你緊張的,”她側過頭,眼中狡黠的光比宮燈更亮,“方才在梨園,你抱著我的時候,可沒見這般拘謹?!彼穆曇魤旱玫偷偷?,帶著一絲促狹的笑意,溫熱的氣息拂過謝靖的耳廓。
謝靖的耳根瞬間染上一抹紅暈,握著她的手卻下意識地緊了緊,仿佛怕她溜走。
“殿下......那時情急,而且也沒有旁人?!彼q解道。
“哦?情急就可以抱,現(xiàn)在安穩(wěn)了,連手都不讓牽了?”蕭玥故意拖長了調(diào)子,腳步也放得更慢,幾乎是在磨蹭,“謝小將軍,你這規(guī)矩,怎么還時緊時松的?”
謝靖被她噎得一時語塞。他深知這位殿下的伶牙俐齒,尤其在這種“耍賴”的時候,自己總是敗下陣來。他無奈地瞥了她一眼,正好對上她盈滿笑意的眸子,那里面盛滿了得意和一絲小小的挑釁,像只偷腥成功的小貓。
心尖仿佛被那目光輕輕撓了一下,又軟又癢。謝靖心底那點因“禮數(shù)”而起的掙扎瞬間土崩瓦解。
“臣不敢。”他低聲道,他一向拿她沒辦法,也就任由她牽著自己,順從地配合著她蝸步徐行。
蕭玥滿意地彎起唇角,不再逗他,目光重新落回兩人交握的手上。他的手很大,骨節(jié)分明,因常年習武握刀,指腹和虎口帶著薄繭,粗糙卻溫暖有力,完全包裹住她纖細的手指。一種難以言喻的踏實感順著指尖蔓延至心口,驅散了夜間的微涼。
“阿晏。”她忽然喚他,聲音輕軟了許多,“你真好。”
她的聲音中帶著依賴,謝靖的心跳漏了一拍。他側過頭,看著她微垂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陰影,側臉在昏黃光影里顯得格外柔和。他喉結微動,最終只是輕輕“嗯”了一聲,手指微動,更溫柔地回握住了她,指腹在她手背上極輕地摩挲了一下。
就像她說的,他們是定過親、換過庚帖的未婚夫妻,親密些也無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