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嘉輕呼一口氣，看裴幼薇的眼神亮晶晶地崇拜，“三嫂，你怎么這么厲害，我看這琉璃宴就該交給你操持?！?/p>

不帶任何感情傾向，他覺著裴幼薇這樣的人才擱置不用，實在可惜。

“我們，不一樣的?！?/p>

裴幼薇斂了纖長濃密的睫毛，教人看不清她眼里的東西。王嘉需要的是聲望，她想要的是清凈，她只想安安穩(wěn)穩(wěn)地熬過三年，然后離開這腌臜地方，也為自己活一回。

“對了，你想不想教訓一下李管事？”

裴幼薇忽然神神秘秘地壓地了聲音。

微風拂過，她身上干冽的清香撲面而來，好聞極了。王嘉頓時紅了耳根，“當然想啊，都是因為他才害我捱了打?！?/p>

“在這深宅大院里，有些人他們可以隨意欺凌，比如我。但是有些人，他們卻是惹不得?！?/p>

裴幼薇抿唇一笑，“明白了？”

說話時，她耳畔的墜子晃來晃去，在粉白的臉頰上映出了一縷光漣，王嘉晃了神，壓根沒聽清裴幼薇在說什么。

心跳地越來越劇烈，王嘉匆忙往后退了幾步，才結結巴巴地開口，“我......我明白，但我怕做起來把握不好分寸?！?/p>

也是，畢竟王嘉為人赤忱，不懂這些算計也在預料之中。

裴幼薇遂自己琢磨起來，他們絕對惹不起的人，明夫人當排在首位。但這個不行，明夫人若是心情不好，她的日子只會更凄慘。

裴幼薇一時想到了王桓，但很快就否決了。

對他，裴幼薇總有一種想逃離的沖動，那是從心底，從骨子里生出的顫栗。無論是明夫人對他的恨意，還是對他本人的印象，都無時無刻不提醒著裴幼薇，最好此生都與他再無交集。

“我要是沒記錯，長姑娘對杏仁過敏？”

王凝一吃杏仁，臉上就會長紅疹，不致命，但是癢痛難耐，看了多少名醫(yī)都無濟于事。家主曾親自吩咐過李管事，杏仁絕不能送到王凝手邊。

王嘉遲疑地點頭，“凝兒是不能吃杏仁，但她會很難受的......”

“只吃一點沒什么的?！?/p>

裴幼薇笑道，“或者，你可以提醒她一下?！?/p>

王嘉還是不忍心，裴幼薇也沒有再勉強，“那等以后再說，你先忙正事?！?/p>

裴幼薇等了幾日，王凝還是活蹦亂跳地到處找茬，想來王嘉最后還是沒有下定決心。

心下有些失落，但欣慰更多一些，王嘉心思純粹，與這里可真是格格不入，裴幼薇正感慨著，明夫人皺了眉，忽地將玉勺擲回碗里，濺起一片湯湯水水。

“母親，可是這羹不合您的口味？”

裴幼薇嚇了一跳，連忙舀了一勺蓮子羹放進嘴里。不甜不澀，軟硬適中，正是明夫人平日里喝慣的口味。

“你想苦死我嗎？”明夫人揮手打翻了瓷碗，溫熱的蓮子羹潑了裴幼薇一身，不燙，但很難堪。

裴幼薇擦去濺在臉上的湯，屈膝跪地，“母親息怒，幼薇這就再去做一碗?！?/p>

匆匆挽了袖子，裴幼薇將洗凈的蓮子重新再挑了一遍，又在廚房忙活了大半天，她才將晾溫的蓮子羹重新奉上。這次她做了兩份，一份添了一分糖，一份減了一分糖。

“母親請用?！?/p>

裴幼薇低聲下氣，面上沒有半點不耐煩。

明夫人舀了一勺，略抿一口，眉頭深深蹙起，“太軟了，我還沒老到這個地步！”

“是?！?/p>

無論如何刁難，裴幼薇面上始終含著溫煦的笑意，“母親稍等，幼薇再去做一份?！?/p>

萬幸明夫人的院子里設有小廚房，不用再跑遠路了，裴幼薇苦中作樂地安慰自己。

灶頭里的火還沒退，裴幼薇深吸一口氣，重新開始挑選蓮子。琥珀咬著唇，好幾次想說什么，都被裴幼薇一眼瞪了回去。

小廚房里人來人往，不是說話的地方。

蓮子再用冰水浸過一遍后，裴幼薇將它們慢慢倒入煮沸的砂鍋里，中途趙媼來了一次，“夫人近日脾氣不佳，委屈少夫人了?！?/p>

裴幼薇一臉誠摯，“您言重了，都怪幼薇粗笨，沒能伺候好母親?！?/p>

趙媼眼里閃過一絲動容，等她走了，裴幼薇撐著案頭，臉上沒有一絲笑意。氤氳的熱氣遮住了她的臉，遮住了她手心里掐出來的血痕。

第三次，明夫人覺著味道淡了。

第四次，苦了。

第五次，蓮子沒有清香。

第六次，......

直到一銀盆蓮子見底，裴幼薇的手心磨出了大顆大顆的血泡，明夫人才勉強吃了幾口，就此作罷。

裴幼薇挺著酸痛的腰，恭聲告退。

“夫人......”

“我沒事?！?/p>

裴幼薇打斷了琥珀未出口的安慰。

是不是，給明夫人找些事情做，她就不會這么有閑情逸致了？

是不是，明夫人有麻煩了，自己的麻煩就能少一些了？

手心的血泡被自己挑破，疼地鉆心，裴幼薇咬著牙，臉上繃出一絲笑容，“永安院的蓮子都用光了，你隨我去廚房再取一些?！?/p>

“是?！?/p>

廚房設在西北角，是個兩進的大院子。裴幼薇來時，廚房里熱氣翻滾，香氣四溢，幫廚婆子的吵嚷聲擠作一團，燥乎乎地往人腦子里鉆。

燒火的小丫頭看到了她，偷偷扯了扯李媼的袖口。李媼是李管事的干女兒，專門負責給各院兒的主子送膳食。李媼轉頭踢了小丫頭一腳，才不慌不忙地走過來，換上一副假惺惺的笑臉，“奴見過三少夫人，您怎么來這腌臜地兒了？”

莫不是來興師問罪，為何不給清梧院送吃食？李媼在心里盤算著，三公子都死了，誰還會把三少夫人當回事兒？至于清梧院的份例，早就被底下人克扣干凈了......

不過倒也不怕，一個失勢的寡婦，又能怎么樣？左不過色厲內(nèi)荏地訓斥她兩句，亦或捏著鼻子，哭唧唧地跑出去。

再或者，直接跑回去把自個兒吊死？那也是她活該，誰讓她客死了自己的丈夫。

逆著光，裴幼薇微笑道，“永安院的蓮子用光了，我來取一些?！?/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