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生來就是個(gè)帶「忌諱」的姑娘。

頭回跟對象回家吃飯，他塞給掌勺的奶奶半截?zé)熀屑垺?/p>

“英子她豬肉、雞蛋、鴨血、下水、河魚......都犯沖，您做菜的時(shí)候多留神?！?/p>

可奶奶到底年紀(jì)大了，飯后收碗筷時(shí)才猛地一拍大腿。

“糟了！剛才炒青菜熗了勺豬油渣，英子你沒鬧肚子吧？”

在祖孫倆緊張的注視里，我輕輕搖了頭。

“沒事呀，可我不是......不該沾葷腥么......”

這些忌諱，是爹媽從小念到大的。

為此，我的飯桌上永遠(yuǎn)只有咸菜窩頭，葷菜則全堆在弟弟碗里。

沒少被他笑話——“天生沒口福的窮肚子”。

那天，我攥著賣草藥攢下的三十塊錢，手抖得不成樣子，去了村口的食攤。

先喝了碗糊辣湯，又吞了塊燜得爛熟的五花肉，最后啃了半條炸鯽魚......

沒反應(yīng)。

什么反應(yīng)都沒有。

油星子還粘在嘴角，我蹲在漆黑的溝渠邊，嚎啕大哭。

——

李誠的奶奶手腳麻利，是個(gè)頂好的人。

她曉得我「命里犯沖」，忌諱多。

滿滿當(dāng)當(dāng)一桌子菜，幾乎全是地里新摘下來的青菜蘿卜。

她解下圍裙，在上面搓著手，有些不好意思地開了口。

“英子，奶奶知道你沾不得葷腥，豬肉、河魚那些發(fā)物都犯沖。”

“所以特地給你做了這幾樣素的，連炒菜的油都是新榨的菜籽油?！?/p>

“你嘗嘗，看合不合口味。”

這份小心翼翼的善意，是冬日里土灶膛里燒得正旺的柴火，烘得我心里又暖又軟。

我低著頭，小口扒拉著碗里的白米飯，拘謹(jǐn)里全是感激。

可當(dāng)一筷子炒青菜喂進(jìn)嘴里時(shí)，我整個(gè)人都定住了。

這菜，比我從小到大吃過的任何一盤炒青菜，都要香，都要好吃。

我沒忍住，話就溜出了嘴。

“奶奶，這個(gè)青菜......真香！比我家的好吃多了，是放了什么好東西嗎？”

話音剛落，李誠奶奶的臉色就變了，猛地朝自己大腿上拍了一記。

“哎呀！”

她的聲音里透著一股子驚慌。

“我想起來了！這青菜下鍋前，我順手往熱鍋里熗了一勺豬油提味！豬油......那可是豬板油熬的，是葷腥?。　?/p>

堂屋里的空氣，一下子就僵了。

李誠的臉“唰”地白了，他一把丟下筷子，拽起我的胳膊就往院子外頭拖。

“有沒有覺得心口發(fā)慌？肚子絞著疼？我馬上帶你去鎮(zhèn)上衛(wèi)生所！”

他奶奶也慌了神，跟在后頭，聲音都在打顫。

我被他們一左一右地架在院子里的水井邊，耳邊是轆轤吱呀作響和他們焦急的催促。

“快！用井水漱漱口！多漱幾遍！”

可我只是呆呆地看著井水里自己模糊的倒影，腦子里亂成了一鍋粥。

“沒事啊，我肚子一點(diǎn)都不疼?！?/p>

“可我不是......不該沾葷腥嗎......”

我站在冰涼的青石板上。

井水倒映出的那張臉，除了有些發(fā)愣，臉色紅潤，眼神清亮。

沒吐。

沒瀉。

我試著喘了口氣，一次，又一次。

肚子里沒有半點(diǎn)翻江倒海，腸胃安安穩(wěn)穩(wěn)。

一切都和平時(shí)沒有任何不同。

可我爹媽斬釘截鐵地說過，我命格特殊，八字輕，犯了葷腥煞。

是那種吃一口葷，就會上吐下瀉，大病一場，甚至?xí)o家里招來災(zāi)禍的嚴(yán)重忌諱。

“英子，實(shí)在不行，咱現(xiàn)在就去衛(wèi)生所看看吧？可別硬扛著?！?/p>

李誠奶奶的聲音從旁邊傳來，她端著一瓢剛打上來的井水，舀水的手還在微微地抖。

她的擔(dān)憂那么真實(shí)，真實(shí)到讓我感到一陣鋪天蓋地的荒謬。

我搖了搖頭。

二十年來，我第一次對那個(gè)烙在我命里的「忌諱」，產(chǎn)生了懷疑。

我的聲音有些發(fā)干。

“奶奶，我......好像真沒事?！?/p>

李誠松開我的胳膊，但眉頭還是擰成一個(gè)疙瘩。

“可你不是說......你爹媽說你命里犯沖嗎？一點(diǎn)葷腥都沾不得......”

他的話還沒說完，就被他奶奶急急地打斷了。

“英子，沒事就好，沒事就好。”

李誠奶奶那個(gè)眼神，欲言又止。

有驚慌，有猶豫。

更有一種隱秘的提醒。

后面這頓飯，我再也嘗不出任何味道。

每一口，都如同嚼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