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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林知鳶被粗魯?shù)赝匣啬亲浼诺脑郝?,扔在冰冷的床板上?/p>
背上的鞭傷早已血肉模糊,凝固的血液將粗布衣衫死死黏在皮肉之上。
她在昏沉與劇痛的交替中輾轉了三日。
高燒反復,意識如同風中殘燭,明滅不定。
冷千嶼,依舊未曾露面。
只有那位沉默寡言的老仆,每日會按時送來一碗幾乎照得見人影的稀薄白粥,以及一些效果平平的金瘡藥。
院子里靜得可怕,仿佛與世隔絕。
然而,這份死寂偶爾會被遠處飄來的縹緲絲竹與咿呀唱腔打破。
那般熱鬧,那般喜慶,與她這里的凄冷恍如兩個世界。
她側耳聽著,那曲調(diào)竟是如此熟悉。
正是她最愛的牡丹亭選段。
有一瞬間,她恍惚以為回到了去年生辰。
那時,他也是這般費盡心思,甚至不惜動用關系,請來了只為皇家獻藝的戲班,就在府中花園搭臺,只為她一人專場唱響這曲纏綿悱惻。
他擁著她,在她耳邊低語:“知鳶一笑,千金不換。”
如今,曲依舊是那曲,戲臺依舊熱鬧,只是臺下聽曲賞戲的人,早已換了主角。
那婉轉的水磨腔,字字句句,唱的不再是情意綿綿,而是她可笑可憐的過往。
林知鳶閉上眼,將一聲嘆息湮滅在喉嚨深處。
她艱難地挪動身子,從枕下摸出父親日前來的信。
信上說,三日后,林家的親信便會抵達京城,接她回家。
回家……
這兩個字此刻讀來,竟帶著一絲苦澀的暖意。
她正要將信紙仔細收好,院門卻在這時被“砰”地一聲狠狠踹開!
冷千嶼帶著侍衛(wèi)去而復返,去勢洶洶。
蘇婉婉被人攙扶著,跟在他身側,半邊臉頰纏著厚厚的白布,只露出一雙泫然欲泣的表情。
“林知鳶!”冷千嶼的目光如冰錐般刺向她,語氣中的怒意幾乎要將空氣凍結,“婉婉不過在你院外站了片刻,你竟又狠下毒手,用碎瓷劃爛她的臉!你這妒婦,還有何話可說?!”
林知鳶的心早已麻木,只是用嘶啞得幾乎聽不見的聲音平靜道:“我沒出過院子?!?/p>
她的辯解,未能激起他眼中一絲一毫的漣漪。
他早已認定了她的罪。
“事到如今,還嘴硬!”冷千嶼眼中滿是厭棄,仿佛多看她一眼都嫌臟,“既然你屢因妒忌行惡,那便讓這‘妒’字刻在你臉上,時時警醒!”
他揮了揮手,一名侍衛(wèi)舉著一面冰冷的銅鏡對準了她。
另一名侍衛(wèi)捧著一碗濃黑的墨汁上前,手中捏著一根尖利冰冷的鐵針。
鐵針刺破皮肉沒有針刑那種鉆心的疼痛,但那刻在骨頭上的羞辱讓女主忍不住渾身顫抖。
視野里的一切都在旋轉,自己映在銅鏡里的臉——
那“妒”字像條丑陋的蜈蚣,爬在她曾經(jīng)被他稱贊過“比花還嬌”的臉上。
黥刑畢。
墨跡烏黑,傷口猙獰。
侍衛(wèi)松開手,像丟棄一件沾染了污穢的垃圾般,將她拖起,徑直走向府邸深處那陰森的水牢。
冰冷的污水瞬間沒過胸口,刺骨的寒意讓她牙關打顫。
背上和臉上的傷口浸入污濁的水中,如同被無數(shù)根燒紅的針同時刺扎,痛得她幾乎瞬間暈厥。
手腳被沉重的鐵鏈鎖在滑膩的石壁上,她連蜷縮身體減輕痛苦的力氣都沒有。
她仰著頭,望著水面漂浮的腐爛草屑,忽然覺得無比可笑。
原來昔日所有的溫柔繾綣,山盟海誓,終究抵不過新人的幾句眼淚和讒言。
水牢的門再次被打開時,她已經(jīng)失去了時間的概念,不知是晝是夜。
冷千嶼站在牢門外,逆著光,看不清表情。
他的目光落在她臉上那個烏黑刺目的“妒”字上,眼底似乎極快地掠過一絲極其復雜的波動,但最終,依舊化為一片沉寂的冰原。
他未發(fā)一言,轉身離去。
仿佛只是來確認一件物品的損壞程度。
林知鳶被拖回院子時,只剩下一口氣。
她強撐著最后一點力氣,清理了自己,換上一身干凈的素衣。
然后,她開始默默地收拾行裝。
其實并無多少東西可收,不過幾件舊衣,以及一些早已失去意義的過往。
她想起冷千嶼曾說,他與蘇婉婉的婚期就定在下月初六。
真是良辰吉日。
她鋪開紙筆,用顫抖的手,寫下了一封簡短的信。
信上唯有“祝世子與蘇姑娘百年好合,永結同心”寥寥數(shù)字。
墨跡干透,她將信紙壓在妝臺上那面曾映照過無數(shù)歡愉與最終恥辱的銅鏡下。
最后,她環(huán)視了一眼這座冷冰冰的鎮(zhèn)國公府。
目光平靜無波,再無半分留戀。
院門外,父親派來的親信馬車早已悄然等候。
她深吸一口清晨寒冷的空氣,挺直了脊背,一步一步踏出了這座囚籠般的府邸,再也沒有回頭。
馬車轱轆,碾過青石板路,載著她,駛向遠方。
終于可以離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