罪己臺的修建工程，進(jìn)行得很快。

工匠們像是憋著一股勁，日夜趕工，叮叮當(dāng)當(dāng)?shù)穆曇繇憦卣麄€京城。

我無事可做，便日日飄在那片工地上空。

我看見那些雕刻罪狀的石匠，每一刀都刻得力道萬鈞。

“第一宗罪：通敵賣國。永安三年，北狄來犯，昭寧力主求和，自請和親，獻(xiàn)出燕云十六州地圖，致我大周門戶大開，邊關(guān)將士死傷慘重。”

刻字的老師傅，一邊刻，一邊老淚縱橫。

他的兒子，就是死在永安三年的那場戰(zhàn)役里。

“第二宗罪：毒殺手足。先帝唯有二子，太子昭華，天性純良。昭寧為扶持燕王，竟親手毒殺胞弟，泯滅人倫?！?/p>

一個年輕的工匠聽到這里，狠狠一錘砸在石料上，眼圈通紅。

他曾是東宮的侍衛(wèi)，親眼見過我那個弟弟有多依賴我。

“第三宗罪：構(gòu)陷忠良。新科狀元顧昀，剛正不阿，欲徹查戶部虧空，昭寧為保全權(quán)臣魏國公，竟偽造罪證，將其流放，手段卑劣。”

我聽著這些話，心里一片平靜。

這些，都是我做過的事。

樁樁件件，鐵證如山。

我看見曾官拜太傅的老師，白發(fā)蒼蒼地站在人群里，指著尚未完工的罪己臺，痛心疾首。

“老夫一生閱人無數(shù)，竟沒看出她有如此蛇蝎心腸！先帝啊，是老臣無能，教出此等逆徒！”

他捶胸頓足，一口氣沒上來，直挺挺地昏了過去。

人群一陣騷亂。

我看著這一切，像是在看一出與我無關(guān)的鬧劇。

魂魄當(dāng)久了，七情六欲都淡了。

只是偶爾，看到顧昀的身影，心口還是會傳來一陣細(xì)密的鈍痛。

他幾乎每天都會來這里。

不說話，就只是站著，看著那座為我而立的石碑，越壘越高。

風(fēng)吹起他的龍袍，讓他看上去有些蕭索。

他瘦了。

比在邊關(guān)時，還要瘦。

這天，顧昀又來了。

罪己臺已經(jīng)基本完工，只剩下最后的打磨。

他走上前，伸出手，指尖緩緩劃過那些冰冷的刻字。

當(dāng)他的手撫過“構(gòu)陷忠良”四個字時，動作停頓了一下。

我看見他的指節(jié)微微泛白。

顧昀，你是不是也曾想起過？

想起那個在杏花樹下，對你說“我相信你”的昭寧。

“陛下?！?/p>

一個蒼老的聲音打斷了我的思緒。

是我宮里僅剩的老太監(jiān)，福伯。

他不知何時走到了顧昀身后，撲通一聲跪了下來。

“陛下，長公主她......她不是那樣的人?。　?/p>

福伯是我母妃留給我的人，自我出生起就跟在我身邊。

顧昀緩緩轉(zhuǎn)過身，目光落在福伯身上，沒有一絲溫度。

“你說什么？”

福伯磕著頭，聲淚俱下：“長公主她心地善良，連踩死一只螞蟻都要念半天經(jīng)。毒殺太子，構(gòu)陷狀元郎......這些事，她做不出來的！其中一定有誤會，求陛下明察?。　?/p>

顧昀看著他，忽然笑了。

那笑意很淡，卻比冰還冷。

“誤會？”他重復(fù)著這兩個字，聲音低沉，“她親手把構(gòu)陷我的罪證交到魏國公手上，是誤會？她親手端著毒酒喂給昭華，是誤會？她力排眾議獻(xiàn)出降書，也是誤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