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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和賀修遠在一起的七周年紀念日,也是我的生日。
他特意推了應酬,親自買菜又親手為我煮了碗長壽面。
和往常一樣,他挑走了我碗里的香菜,丟進垃圾桶。
一根不剩。
“第九十九次?!?/p>
“什么?”賀修遠手上動作不停。
“我和你說過九十九次,我喜歡吃香菜?!?/p>
賀修遠恍然,握著筷子的手有些不知所措。
“抱歉,那我再給你煮一份?!?/p>
“不用了,我們離婚吧。”
賀修遠沉默著,又去給我煮了一碗滿是香菜的長壽面。
他問我,“這次我記得了,還要離嗎?”
我收起滿腔酸澀,認真點頭。
“離。”
“就因為我挑走了你喜歡的香菜?”
“還因為當初在一起的時候,是你主動追求我的?!?/p>
1.
我起身,當著賀修遠的面。
把這碗面不屬于我的長壽面全部倒進了垃圾桶。
因為太用力,很多湯汁灑在了地板上。
臟兮兮的。
賀修遠什么也沒說,只是拿拖把擦干凈了地板,又去廚房把餐具都洗干凈了。
做完了這些,他才平靜地看向我。
像在看一個沒得到玩具的,無理取鬧的小孩。
“黎落,你現在情緒不好,我就當你說的都是氣話?!?/p>
賀修遠總是這樣,面對我時冷靜到不像話。
好像任何事情都不能讓他情緒波動分毫。
就算我打掃衛(wèi)生時打碎他最愛的玉雕,他也只是淡淡牽起我的手問我有沒有受傷。
就算我為了給他一個生日驚喜,把他新家的廚房燒得報了火警。
他也只是說不要緊,剛好我想換個裝修風格。
就連我向他求婚,以為他會激動得落淚的時候。
賀修遠也只是愣了一下,然后把戒指套進無名指,嘴角勾起了一個很淺的弧度。
如果不是我一眨不眨地盯著看他的反應,根本就發(fā)現不了。
我以為他性格就是很淡。
我以為這些無底線的包容就是他表達愛的方式。
我以為賀修遠是愛我的。
直到那天,我看見賀修遠在書房對著一個日記本發(fā)呆。
在他離開后,我悄悄翻開了日記本。
字里行間的墨跡,都已經被反復滴落的淚水洇濕。
里面記錄了他和初戀之間的怒、笑、罵、鬧。
從十六歲到二十二歲。
賀修遠會因為初戀第一次做飯時燙傷手指而生氣。
【她真的太笨了,連煮個面都能傷到自己,那么漂亮的手指上起了那么大一個水泡。給她包扎的時候她居然還在狡辯是我打擾了她,我真的氣死了,我要兩個小時不理她!】
【笨蛋要是沒了我可怎么辦啊,算了,以后過生日煮長壽面這個事交給我好了?!?/p>
賀修遠不喜歡做飯,但唯獨這碗長壽面,他做得樂此不疲。
【真不明白怎么會有人討厭香菜還非要放那么多在菜里面,美名其曰喜歡香菜的味道,最后還不是要我一根一根挑出來,但是我愿意為笨蛋挑一輩子的香菜。】
原來不是不記得我的喜好,而是下意識里把我當作了另一個人。
【笨蛋說畢業(yè)了就要和我結婚,我問她是不是在和我求婚,她還害羞得要揍我,明明就是喜歡我喜歡得要死,還不好意思了。但是一想到我的余生都是和笨蛋一起,我就太太太高興了?。?!】
紙張邊緣被摩挲得起了毛邊。
每一個賀修遠獨自待著的日夜,他一定反復看了很多遍。
那一刻,我終于明白了求婚時賀修遠愣住的那一秒在想什么。
他或許在想,為什么和他結婚的人是我。
2.
我從無名指摘下那枚大了一號的戒指。
“我現在沒有任何情緒,賀修遠,我是真的要和你離婚。”
說完我就去收拾行李,賀修遠按住我。
“我搬出去。”
你看吧,就連我單方面如此不體面地想要結束這段關系。
賀修遠也依舊紳士疏遠。
疏遠到我們戀愛兩年,結婚五年的時間。
就像是我一個人做的一場夢。
我們就這樣開始了暫時的分居生活。
我寄去給賀修遠的離婚協(xié)議他遲遲沒有簽字。
每次我詢問的時候,他都推脫在忙,忘了,下次給你。
我的客戶王姐恰巧和賀修遠的公司在同一棟大樓。
這天我和王姐約定好在公司樓下的咖啡店見面。
剛坐下,就見賀修遠和一個短發(fā)干練的女生往這邊來。
賀修遠在公司里從來沒有隱瞞過和我的關系。
每次我去看他的時候,他都大大方方向所有人介紹,“這是我太太?!?/p>
可惜當時的我沉浸在他的大方里,殊不知這是他本身教養(yǎng)如此。
也是到現在我才聽懂那話里的言外之意。
是太太,而不是愛人。
王姐打趣我,“你老公可是出門就直奔你這里來了?!?/p>
我端起杯子,掩下眼底的落寞。
果然,賀修遠并沒有看見我在這里。
他的眼里沒有我。
他和女生坐在了我對面的位置。
女生開始點單,“要一杯生椰拿鐵......”
話還沒說完就被賀修遠打斷了,“里面的椰奶換成燕麥奶,她椰子過敏,麻煩了。”
說著,他又問,“這里能煮面嗎?”
得到肯定答復后他說:“多加香菜?!?/p>
女生輕笑著拍了他手臂一下,“你給我挑啊?!?/p>
我看著賀修遠臉上的笑意僵住,停頓兩秒后才又點頭。
“嗯,我給你挑?!?/p>
即使分開七年,賀修遠依舊記得她的所有喜好。
我被他們的對話苦得眼眶泛淚。
但又不想在外人面前失了面子,只能把鍋都推給無糖美式。
他們之間的相處太過自然又親密。
王姐的視線在我們之間來回轉,下意識的,我擋住了她的視線。
“今天就到這吧?!?/p>
八月的太陽曬得我頭暈,我因為低血糖倒在了咖啡店門口。
意識消失前的最后一秒。
隔著玻璃窗,我看見了女生主動貼向賀修遠的唇。
而他,沒有拒絕。
我又夢見了當初在社團聚會上撮合我和賀修遠的學姐。
那時我新生剛入社團,身為社長的學姐就要出國深造了。
那是我們唯一的一次見面。
我因為堵車到得很晚,學姐開玩笑似的說要罰我和在場的一個異性喝交杯酒。
可我初來乍到誰也不認識,正無措得滿臉通紅時。
賀修遠面無表情,挽著我的手就被杯子里的酒喝干凈了。
我緊隨其后,卻在一飲而盡之后感覺到了包廂突然停滯的氣氛。
學姐掛著笑把我攬進懷里,“交杯酒都喝了,那下一秒是不是要送入洞房???”
“顧蔓!”賀修遠黑了臉。
學姐的笑意不達眼底,湊過去在他耳邊又說了什么。
當時酒精過敏的我暈暈乎乎,沒有聽清他們的對話。
現在在夢中突然反應過來,學姐和賀修遠說:
“怎么,不喜歡我這個前女友給你找的對象?”
3.
再次醒來的時候,是在家里臥室。
賀修遠在一旁的沙發(fā)上處理文件。
恍惚間,我好像回到了社團聚會在醫(yī)院醒來那天。
賀修遠也是這樣坐在病床邊的老式椅子上,安靜地翻著一本書。
我問他社團的同學們呢。
賀修遠神色平淡,“出國了。”
當時我還疑惑,社團的同學怎么會一下子全部出國。
現在明白了。
他的心里,從始至終只有顧蔓一個人。
見我醒了,賀修遠把一旁晾著的糖水遞給我。
我偏過頭沒接。
“黎落,不要拿自己的身體賭氣?!?/p>
依舊是沒什么起伏的語氣。
我突然很想知道如果是顧蔓,他會怎么樣。
我這么想,也就這么問了。
賀修遠皺了皺眉,像是沒想到我會突然提起她。
“我們是因為工作見面,你別誤會?!?/p>
賀修遠和同事之間的相處一向很把握分寸。
他會開除向他示好主動寬衣解帶的實習生。
會和居心不良和合作伙伴終止合作。
他說,會把握好和異性之間的距離,不會讓我感受到任何的不適。
可是他的所有原則,統(tǒng)統(tǒng)在顧蔓面前支離破碎。
我知道顧蔓回來了很久了。
她凌晨落地那天,發(fā)了一條僅我可見的朋友圈。
配圖是為她提著箱子的賀修遠的背影。
【他說要讓我回國見到的第一個人是他?!?/p>
那天晚上我高燒到39度,賀修遠出門去給我買藥。
一去未回。
渾身滾燙的我翻著這條朋友圈,如墜冰窖。
第二天,賀修遠滿臉抱歉。
“公司臨時有事,我......”
賀修遠不會撒謊,我一眼就看出來了。
顧蔓回來第三天。
我媽因為心臟病復發(fā),短短兩個小時,醫(yī)生下了五次病危通知。
我在滂沱大雨里一遍遍撥打的賀修遠的電話。
卻在顧蔓手滑發(fā)來的微信照片里。
看見他在寵物醫(yī)院里,為顧蔓腳掌破皮的狗忙前忙后。
那天,如果不是路人拉了我一把,我差點死在車來車往的馬路上。
顧蔓回來的第七天。
他們一起去了賀修遠曾經承諾我無數次的海洋館。
可我不喜歡海洋館。
但賀修遠總是帶我去。
就連我一直舍不得摘下的,結婚當天送我的項鏈,吊墜都是一只小鯨魚。
顧蔓這次沒再僅我可見。
她配了一張自己在看鯨魚,而賀修遠癡癡看著她的雙人合照。
【我們曾經在鯨魚面前互許永遠,也不知道這個愿望還是否作數?!?/p>
一時間,脖子上的鯨魚項鏈像是有千百根細細麻麻的針尖,扎入我的四肢百骸。
痛得我喘不上氣。
評論區(qū)共友紛紛留言。
【白月光的殺傷力我算是見識到了?!?/p>
【還是你們養(yǎng)眼,這是要再續(xù)前緣的意思嗎??偷笑jpg】
我本來不想理會,媽媽身體剛剛好轉一點,我沒有精力去和他們掰扯。
但他們實在過分。
大學時有一個和賀修遠還有顧蔓玩得很好的同學,他一直不喜歡我。
【蔓姐,你終于回來了,你都不知道遠哥這些年過的什么日子!】
我沒忍住在下面回復。
【他過的什么日子?】
4.
這是第一次,賀修遠終于對我有了平淡情緒以外的情緒。
只不過是責怪。
“黎落,你不該說那句話?!?/p>
“顧蔓一個人在外面無依無靠這么多年,身體和精神都出了點問題,我們身為朋友應該盡力去幫助她,而不是刺激她?!?/p>
“你那句話讓她受了不小的打擊,如果可以的話,你給她道個歉吧?!?/p>
我被他這些話氣笑了。
“賀修遠,你還記得嗎,我才是你的妻子?!?/p>
那一次,我們不歡而散。
賀修遠摔門離去。
不知道是該哭還是該笑。
我一直希望的賀修遠對我能有大起大落的情緒波動。
結果第一次,居然是因為他的初戀前女友。
5.
當年的社團成員給顧蔓辦了個接風宴。
邀請的短信發(fā)到了我這里。
“作為成員和家屬,一定要來哦~”
很挑釁。
剛好我這人經不起激。
聚會當天,我剛辦完一個案子,來不及換衣服就匆匆趕去。
當年的同學見了我,眼里都是驚嘆。
“黎大律師這身材可以啊,前凸后翹的?!?/p>
我沒太大反應,淡淡點頭,算是打過招呼。
賀修遠緊貼著顧蔓坐在角落,聞言臉色不太好。
我找了個離他們很遠的位置坐下,時不時有男的過來和我搭話。
賀修遠的眼睛一直往我這里瞟,就連顧蔓俯身湊近都沒注意到。
顧蔓咬了咬牙,突然站起來。
“這第一杯,我要敬修遠?!?/p>
“謝謝你不顧我的刁蠻任性,在我執(zhí)意出國的時候順我心意,找了一個能代替我照顧你的人?!?/p>
此話一出,包廂瞬間安靜。
看戲的眼神在我們三個之間來回掃。
一句話,就把我和賀修遠多年的感情打成了替身。
饒是已經決定放棄,我還是忍不住鼻酸。
想要得到一個徹底死心的答案。
“賀修遠,我是替身嗎?”
賀修遠避開了我直白質問的視線。
他看透了我的難堪和格格不入,但他還是舉杯碰上了顧蔓的杯子。
“嘭~”
像我破裂不堪的感情。
“這第二杯,”顧蔓走到我面前,得意的眼神居高臨下看著我。
“敬我們的小學妹黎落?!?/p>
“修遠能一點不變的站在我面前,這都多虧了你的照顧?!?/p>
滿滿的一杯白酒舉在我面前,仿佛我不喝就不罷休。
“喝不了?!?/p>
我酒精過敏,這是在場所有人都知道的事。
但顧蔓顯然不想就這樣放過我。
她楚楚可憐地轉身去找賀修遠,眼底含淚。
“修遠,我是不是做錯了?”
賀修遠立刻冷臉。
“黎落,喝了?!?/p>
面對他語氣不容置疑的語氣,我扯了半天的嘴角,卻只露出一個苦澀的笑。
原來淡定如賀修遠,也是會沖冠一怒為紅顏的。
當初我被一個難纏的客戶刁難,被別車恐嚇的時候。
我心有余悸地找到賀修遠。
他卻勸我算了,不要和這種人計較,傷的是自己。
可我現在只是拒絕了顧蔓的敬酒而已。
他就已經坐不住了。
賀修遠來到我面前,俯身用只有我們兩個能聽見的聲音說:
“我?guī)Я诉^敏藥,不會讓你有事的?!?/p>
“蔓蔓她剛回來,不要駁了她的面子。”
在十幾雙或看笑話或同情的目光里。
我操起桌上一瓶500ml的白酒。
照著顧蔓的頭,統(tǒng)統(tǒng)倒了個干凈。
“啊——”
顧蔓尖叫著,要賀修遠給她討回公道。
我把手里的酒瓶狠狠往地上一扔。
玻璃四濺。
原本吵鬧的包廂里瞬間噤聲。
顧蔓本來還想來扇我巴掌,現在只敢用淬了毒的眼睛盯著我。
敢怒不敢言。
我拍拍手,云淡風輕,“你們繼續(xù),我去趟衛(wèi)生間?!?/p>
賀修遠伸手攔住我,聲音壓得很低,“黎落,你怎么是這副潑婦模樣,今天要是不道歉就不能出這個門?!?/p>
看著他這副自我感動的深情模樣,我冷笑一聲。
反手照著他臉就是一巴掌。
“你能把我怎么樣?”
“砰——”
門外突如其來的一道踹門聲,打斷了賀修遠氣急敗壞舉起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