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上點(diǎn)眾小說APP
體驗(yàn)流暢閱讀
第1章
成婚三載,我那早逝的母親給我托了個夢。
夢里,她用點(diǎn)翠簪子抵著我的額頭,滿眼皆是哀其不幸。
“癡兒,旁人鳩占鵲巢,你竟一無所知?!?/p>
“那迷了夫君心竅之人,你一睜眼,便能見到!”
我驚疑不定地睜開眼,榻前正立著三個女子。
一個是自幼與我一同長大、情同姐妹的表妹,沈月見。
另一個是夫君從戰(zhàn)場上帶回來,由我親自教養(yǎng)長大的義女,江朝朝。
最后一個,是守寡多年,暫居在將軍府的嫂嫂,秦晚煙。
我的目光在她們?nèi)四樕暇従彃哌^,心中一片冰涼。
所以,我的夫君,當(dāng)朝大將軍,他究竟是和誰行了茍且之事?
1
沈月見率先開了口,帶著幾分嗔怪。
“表姐,你總算醒了?!?/p>
“不過是偶感風(fēng)寒,將軍便八百里加急從宮中請來御醫(yī)?!?/p>
她撇了撇嘴,語氣里卻滿是炫耀。
“這也太過興師動眾了,不知道的,還以為表姐你得了什么了不得的急癥呢。”
我心中劃過一絲暖流,卻又被夢中母親的話狠狠攥住。
嫂嫂秦晚煙也溫婉一笑,聲音柔和。
“月見,這你就不懂了?!?/p>
“這正說明將軍心里看重你表姐?!?/p>
“你瞧,將軍與妹妹成婚三載,依舊情深意篤,真是羨煞旁人?!?/p>
她們的話語,將我的夫君,當(dāng)朝大將軍顧遠(yuǎn)洲,塑造成一個無懈可擊的愛妻典范。
這讓我對母親的托夢,感到了一絲動搖。
或許,真的只是一個夢?
我看向嫂嫂秦晚煙。
她守寡多年,一心只為亡兄和膝下幼子。
平日里不是抄經(jīng)念佛,就是打理亡兄留下的幾處薄產(chǎn)。
這樣一個心如古井的女人,我不信她會行此茍且之事。
我從心里,第一個排除了她的可能。
我的目光,最終落在了義女江朝朝身上。
她正端著一碗湯藥,低著頭,小心翼翼地朝我走來。
她的手在抖。
“母親,該喝藥了?!?/p>
她的聲音細(xì)若蚊蠅,不敢與我對視。
那雙手緊張地絞著自己洗得發(fā)白的衣角。
神情怯懦,又帶了絲隱秘的愧疚。
我的心沉了下去。
我接過藥碗,目光落在她單薄的衣衫上。
“朝朝,你這身衣服穿了多久了?”
江朝朝身體猛然一震,頭垂得更低了。
“回母親,有,有兩年了?!?/p>
我心中生出幾分憐惜,聲音放得溫和。
“待會兒去賬房支些銀兩,為自己添置些新衣和首飾?!?/p>
“你也是將軍府的義女,不可太過寒酸?!?/p>
這是我作為主母的溫厚與體恤。
江朝朝聞言,不僅沒有絲毫欣喜,反而臉色“唰”地一下白了。
眼眶瞬間就紅了,像是我的善意是什么苛責(zé)一般。
她撲通一聲跪在地上,聲音顫得厲害。
“母親,朝朝不敢!”
“朝朝有衣穿,有飯吃,已是天大的福分,不敢再奢求其他!”
她這反應(yīng),太過異常。
沈月見在旁邊看不下去了,皺著眉。
“江朝朝,你這是做什么?”
“表姐心疼你,給你添置衣物是恩典,你推三阻四,是覺得表姐在羞辱你嗎?”
江朝朝的頭幾乎要埋進(jìn)地里,肩膀不停地抖。
“朝朝不敢,朝朝不敢?!?/p>
我面上不動聲色,扶起她。
“好了,不想要便算了?!?/p>
“你們也守了一上午,都累了,回去歇著吧?!?/p>
我溫和地將她們?nèi)舜虬l(fā)走。
關(guān)上房門的那一刻,我臉上的溫情盡數(shù)褪去。
心中已是冰冷一片。
母親的話,絕不會錯。
那個鳩占鵲巢之人,就在她們之中。
2
我回想我與夫君顧遠(yuǎn)洲的過往。
他鎮(zhèn)守邊疆,戰(zhàn)功赫赫。
我操持內(nèi)宅,井井有條。
我們是世人眼中琴瑟和鳴的神仙眷侶。
我不信他會背叛我。
我永遠(yuǎn)都記得。
當(dāng)年在皇家圍場,我被驚馬帶著沖向懸崖。
是他,毫不猶豫地策馬追來,用自己的身體為我擋下那支不知從何而來的奪命冷箭。
那支箭離我的心口,不過三寸。
他胸口的傷疤至今仍在,每到陰雨天便會隱隱作痛。
這樣一個用性命護(hù)我周全的男人,怎么會變心?
可母親臨終前拉著我的手,滿眼擔(dān)憂。
她的話言猶在耳。
“瑤兒,娘這一生,從未看錯過人,唯獨(dú)你父親?!?/p>
“顧遠(yuǎn)洲此人,看似情深,實(shí)則涼薄,你要多留個心眼?!?/p>
母親的夢,從不曾出錯。
這讓我不得不正視眼前的一切。
我忽然想起兩件異常之事。
第一件,是夫君從不離身的那塊龍紋玉佩,最近悄無聲息地?fù)Q了。
我問起時,他只說是練武時不慎磕碎了。
第二件,是他的書房。
最近,他的書房中,總是飄著一股我素來不喜的“合歡香”。
我天生對濃香敏感,聞久了便會頭暈。
他知道我的這個毛病,所以府中從不點(diǎn)此香。
我問他為何書房會有合歡香。
他當(dāng)時的解釋是,嫂嫂秦晚煙近來借用書房為亡兄抄寫經(jīng)文。
那香,是嫂嫂點(diǎn)的,說是能靜心凝神。
當(dāng)時我信了。
如今想來,漏洞百出。
我決定去試探一番。
我親自燉了安神湯,端著去了秦晚煙的院子。
她正在燈下教幼子讀書,見我來了,有些驚訝。
“妹妹怎么來了?身子可好些了?”
“已經(jīng)大好了,多謝嫂嫂掛心?!?/p>
我將安神湯遞給她,在她身邊坐下。
“特地給嫂嫂燉了安神湯,看你日日為兄長抄經(jīng),太過勞累?!?/p>
秦晚煙接過湯,眼眶有些濕潤。
“有勞妹妹費(fèi)心了?!?/p>
我們閑聊了幾句家常。
我狀似無意地提起。
“說起來,前幾日路過書房,聞到一股極好聞的香氣?!?/p>
“后來問了將軍,才知是嫂嫂點(diǎn)的合歡香?!?/p>
我看著她的眼睛,笑著說。
“那香氣確實(shí)別致,聞之令人心神安寧,難怪嫂嫂抄經(jīng)時喜歡點(diǎn)?!?/p>
秦晚煙端著湯碗的手頓了一下。
她皺起了眉,臉上滿是困惑。
“合歡香?”
她搖了搖頭。
“妹妹怕是弄錯了?!?/p>
“我對合歡香過敏,聞之便會頭暈惡心,如何會點(diǎn)那種香?”
我的心,在那一瞬間,墜入冰窟。
她繼續(xù)說。
“我抄經(jīng)時,點(diǎn)的向來是檀香,有靜心安神之效,味道也清淡。”
“妹妹若喜歡,我那兒還有一些,稍后讓丫鬟給你送去?!?/p>
他撒謊了。
這個認(rèn)知,比母親那個匪夷所思的托夢,更讓我感到刺骨的寒冷。
原來我們之間堅(jiān)不可摧的信任,早已出現(xiàn)了裂痕。
我端著空了的湯碗,手抑制不住地輕顫。
面上卻依舊是溫和的笑容,仿佛只是隨口一問。
“是嗎?那可能是我記錯了?!?/p>
“嫂嫂快些喝湯吧,莫要涼了?!?/p>
我起身告辭,步履平穩(wěn)地走出她的院子。
一回到自己的房間,我便再也支撐不住。
我扶著桌子,大口大口地喘息。
原來,他真的有事瞞著我。
那個女人,到底是誰?
3
半月后,夫君顧遠(yuǎn)洲從邊疆凱旋。
他依舊是那個對我溫柔備至的男人。
風(fēng)塵仆仆地回到府中,第一件事便是來看我。
他拉著我的手,滿眼心疼。
“瑤兒,我聽聞你前些日子病了,怎么回事?”
“如今可好全了?”
我抽回手,避開他的觸碰,只說無礙。
他眼底閃過一絲受傷,但很快被笑容掩蓋。
他從懷中掏出一個精致的錦盒,獻(xiàn)寶似的捧到我面前。
“瑤兒,你看,我給你帶了什么?”
錦盒打開,里面是一支名貴的點(diǎn)翠金簪。
簪子的做工精巧絕倫,翠鳥的羽毛在燭光下流光溢彩。
他滿眼期待地看著我。
“我記得,你去年秋日宴上,曾多看了幾眼永安公主頭上那支?!?/p>
“我便記下了,特地找了京城最好的匠人,為你做了這支,你可喜歡?”
我的心被狠狠刺了一下。
是,我的確多看了幾眼。
因?yàn)槟侵⒆?,是我母親的遺物,不知為何會落到永安公主手中。
我當(dāng)時只是傷感,他卻以為我是喜歡。
我壓下心中的酸楚,接過簪子。
“多謝將軍,我很喜歡?!?/p>
他心滿意足地笑了,伸手將我攬入懷中。
“你喜歡就好?!?/p>
夜里,待他沐浴后沉沉睡去,我悄悄起身。
我用備用鑰匙,打開了他書房的門。
書房里,那股若有若無的合歡香,依舊縈繞在鼻尖。
我走到書案后,熟練地轉(zhuǎn)動機(jī)關(guān),打開了墻壁上的暗格。
這是我們之間的秘密,他說,這里放著他最重要的東西。
暗格里,整齊地碼放著兵法要務(wù),以及我們之間來往的數(shù)百封信件。
一切看起來,毫無破綻。
我開始一封一封地翻看那些信件。
就在其中一疊信件的夾層里,我摸到一本薄薄的冊子。
那不是我的東西。
我抽出冊子,是一本詩稿。
翻開第一頁,露骨而熱烈的詩句便撞入我的眼簾。
“玲瓏骰子安紅豆,入骨相思知不知?!?/p>
詩稿里的每一首情詩,都極盡纏綿。
稱呼對方為一個獨(dú)特的昵稱——【朝露】。
筆跡,正是我夫君顧遠(yuǎn)洲的。
我的手開始發(fā)抖。
我翻到詩稿的最后一頁。
那里,是一幅用朱砂細(xì)細(xì)勾勒的美人背影圖。
畫中女子身姿婀娜,長發(fā)及腰。
她的頭上,戴著一支我從未見過的,華麗無比的鳳凰珠釵。
那珠釵的樣式,比我大婚時的鳳冠還要繁復(fù)貴重。
我整個人愣在那里,大腦一片空白。
在畫的旁邊,我發(fā)現(xiàn)了一張被折疊起來的票據(jù)。
是京城最大的珠寶行“珍瓏閣”的。
上面清清楚楚地寫著:
定制“鳳求凰”珠釵一支,耗赤金百兩,東珠百顆,上品血玉為鳳眼,價值萬兩黃金。
票據(jù)的底下,還有一行用墨筆添上的小字。
余料,制點(diǎn)翠金簪一支。
原來如此。
原來我視若珍寶的禮物,不過是別人挑剩下的廢料。
原來他對我所謂的深情,只是另一場盛大騙局的邊角料。
那一刻,我感覺不到憤怒。
只有無盡的羞辱和寒冷,從四肢百骸涌來,將我徹底淹沒。
我拿著那本詩稿和票據(jù),無聲地流淚。
我與他三年的夫妻情分,竟是一場天大的笑話。
4
心碎到極致,我反而異常地平靜了下來。
眼淚流干了,剩下的只有一片死寂。
我坐在冰冷的地面上,腦子里只有一個線索。
那個名字——【朝露】。
我的表妹,名沈月見。
我的嫂嫂,名秦晚煙。
她們的名字,都與“朝露”二字扯不上任何關(guān)系。
唯有我的義女,江朝朝。
她的名字中,帶有一個“朝”字。
她身世飄零,如同清晨的朝露,短暫而惹人憐愛。
這似乎也符合顧遠(yuǎn)洲對她的那份“特殊”的憐惜。
所有的矛頭,在這一刻,瞬間都指向了她。
原來,那個在我面前怯懦不安、絞著衣角的少女,才是隱藏最深的人。
我需要證據(jù)。
第二日,我借口送燕窩,親自去了江朝朝的院子。
她的院子,是府中最為偏僻簡陋的一處。
我到的時候,她正蹲在院子里,辛苦地漿洗衣物。
冬日的水冰冷刺骨,她的雙手凍得通紅。
看到她房內(nèi)那簡陋到堪稱寒酸的陳設(shè),和我親手為她挑選的、卻被她束之高閣的華麗衣衫。
我心中,再次產(chǎn)生了一絲動搖和不忍。
一個連新衣服都舍不得穿的女孩,真的會去定制那價值萬兩黃金的鳳釵嗎?
或許,我真的弄錯了?
就在我即將心軟,轉(zhuǎn)身離開的時候,我的目光無意間瞥見了她床上的枕頭。
枕頭的一角,壓著一個眼熟的錦盒。
我的心,咯噔一下。
我走過去,不動聲色地拿起那個錦盒。
“這是什么?”
江朝朝看見我手里的錦盒,臉色瞬間變白,慌不擇路地想要搶奪。
“母親!還給我!”
她的反應(yīng),證實(shí)了我的猜想。
我打開錦盒。
里面,赫然是一支赤金鑲紅寶石的手鐲。
那手鐲的樣式,我認(rèn)得。
那正是去年顧遠(yuǎn)洲從西域帶回來的戰(zhàn)利品,他說那是在軍中“不慎遺失”的那一支!
他當(dāng)時臉上懊惱的神情,我還記得一清二楚。
如今想來,多么可笑。
原來不是遺失,而是贈給了他的心上人。
“鐵證”如山。
我看著跪在地上,嚇得渾身發(fā)抖,一句話也說不出來的江朝朝。
心中最后一點(diǎn)憐憫,也消失殆盡。
我將錦盒重重地扔在地上,手鐲發(fā)出一聲清脆的撞擊聲。
我心如死灰。
我不需要再和她當(dāng)面對質(zhì)了。
那只會臟了我的嘴。
我決定了。
我要先拿到他們私通的直接證據(jù),再將這對狗男女,徹底毀滅。
我回到自己的院子,喚來了我最忠心的陪嫁侍衛(wèi),林安。
“你今晚,暗中盯緊將軍?!?/p>
我的聲音平靜得沒有一絲波瀾。
“看他子時之后,是否會去江朝朝的院子?!?/p>
林安領(lǐng)命而去。
我坐在窗前,一夜未眠。
子時,林安帶回了消息。
他神色驚駭,臉上是全然的不可置信。
他跪在我面前,聲音都在發(fā)顫。
“夫人,將軍確實(shí)出門私會了?!?/p>
我的心沉到了谷底。
“但是......”
林安艱難地咽了口唾沫,抬起頭,眼神里滿是惶恐。
“去的人,不是江朝朝小姐的院子!”
不是江朝朝?
我如遭雷擊,整個人愣在那里。
腦子里反復(fù)回響著這幾個字。
我所有的推斷,在這一刻被全盤推翻。
那會是誰?誰能在我眼皮底下,瞞天過海?
我的腦中一片混亂,幾乎無法思考。
林安的聲音將我拉回現(xiàn)實(shí)。
“夫人,您還好吧?”
我回過神,抓住他的手臂,指甲幾乎要嵌進(jìn)他的肉里。
“他在哪?”
我的聲音干澀嘶啞。
“帶我過去!”
我顧不得其他,甚至來不及披上一件厚實(shí)的外衣。
我跟著林安,瘋了一般沖出府門,沖向他所說的那座城外別院。
夜風(fēng)凜冽,刮在臉上如同刀割。
可我感覺不到冷,只覺得一顆心在無邊的黑暗中不斷下墜。
我心中甚至存著一絲可笑的妄想。
或許,是林安看錯了。
或許,一切都只是一場誤會。
別院很安靜。
只有一間屋子,還亮著燭火。
我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靠近,隔著一層薄薄的窗紙朝里看。
我的夫君,顧遠(yuǎn)洲,正坐在梳妝臺前。
他的臉上,帶著我從未見過的溫柔與深情。
他手里拿著一支眉筆,正專注地為一個女子描眉。
那女子?jì)陕曊f:“遠(yuǎn)洲,你輕些,有點(diǎn)癢?!?/p>
顧遠(yuǎn)洲低聲笑了。
“別動,馬上就好,我的朝露?!?/p>
動作輕柔,眼神繾綣。
那樣的深情,我從未在他看我的眼神里見過。
成婚三載,他從未為我畫過一次眉。
他說他是武將,不懂這些女兒家的玩意兒。
原來不是不懂,只是那個人不是我。
燭光搖曳,那女子緩緩抬起頭,對著銅鏡,露出一張我熟悉到不能再熟悉、也無論如何也想不到的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