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府前院的喧囂絲竹聲隱約傳來，更襯得棲霞閣內(nèi)一片寂靜。

顧婉婉已褪去了及笄禮服的華美外袍，只著一身素雅的月白寢衣，斜倚在臨窗的貴妃榻上。

她確實累了。

那陣毫無預(yù)兆的心悸和腦中閃過的詭異畫面，幾乎抽空了她本就稀薄的氣力。

三歲那場幾乎致命的高燒，雖然陰差陽錯地讓她擁有了與這“神智”——

或者說，與胎中便伴生的靈寶“青青”對話的能力，卻也徹底摧毀了她身體的根基。

這十多年來，顧家將她視若琉璃，百般呵護，珍稀藥材如流水般滋養(yǎng)，才勉強讓她磕磕絆絆長到了十五歲及笄的年紀。

即便如此，她也比尋常閨秀更加畏寒、易倦，經(jīng)不得大喜大悲。

此刻，顧婉婉纖細的手指無意識地捻著榻邊矮幾上插瓶的一小枝桃花，花瓣嬌嫩，與她毫無血色的指尖形成對比。

她閉著眼，長長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片陰影，眉心微蹙，似乎在極力回憶和消化著什么。

【青青......】她在心底無聲地呼喚。

【剛剛宴席上，那陣心悸的感覺是怎么回事？】

【腦中那段......金光、黑暗，還有那個聲音......是不是與你之前說的那個......仙界有關(guān)？】

這十多年來，青青一直在她耳邊絮絮叨叨，講著一個光怪陸離、關(guān)于仙尊仙帝，六世輪回的故事。

她只當(dāng)是這靈寶陪伴自己太過寂寞的囈語，直到今日，那切膚的痛楚和真實到可怕的畫面碎片，第一次讓她對青青的話產(chǎn)生了動搖。

識海中，一道微弱的青光雀躍地閃爍起來，一個清脆如碎玉的聲音響起：

【主人！主人您終于相信了嗎？！】

【蒼天可鑒！也不枉費我青青這十多年來對主人的諄諄教誨、耳提面命??！】

【我好激動！一定是帝上！是帝上感應(yīng)到您了，是他來尋我們了！】

【那心悸和畫面，肯定是帝上的氣息，觸動了您被封印在仙魂中的記憶！】

青青的反應(yīng)異常激烈，青光在顧婉婉的識海里興奮地盤旋，仿佛要沖出來一般。

顧婉婉緩緩睜開眼，眸子里不再是宴席上的沉靜溫婉，而是充滿了迷茫和一絲不易察覺的恐懼。

她的聲音在識海里顯得有些艱澀：

【你說過，這一世......會有六個男人，為了我......陷入瘋狂，甚至不惜一切？】

【那個......帝上，會是他們中的一個嗎？】

這是青青很久以前無意間透露的“預(yù)言”，當(dāng)時只讓她覺得荒謬絕倫。

六個男人？為她瘋狂？她這樣走幾步路都要喘息的病秧子？這簡直是天方夜譚。

可如今，這預(yù)言似乎有了被證實的可能。

識海里的青光頓了一下，興奮的情緒稍稍收斂，變得有些小心翼翼，甚至帶著點苦惱：

【是......也不是。】

【哎呀，主人，這個我現(xiàn)在真的沒辦法跟您細說清楚！】

【天機......天機不可泄露太多，否則會引來反噬，對您對我都不好！】

青青的聲音帶著一種孩童般的委屈和急切。

【總之，帝上他......和他們不一樣！非常非常不一樣！】

【主人您只需要記住，剛才的感覺，就是證明！】

【是您的記憶開始松動了！是封印在您仙魂深處的過往，被帝上的力量牽引，想要破土而出了！】

“記憶......松動？”顧婉婉喃喃自語，聲音輕若蚊蚋。

她下意識地抬手撫上自己的額頭，那里仿佛還殘留著心悸帶來的悶痛。

腦海中那些破碎的金光、無邊的黑暗、悲慟的呼喚......難道真的是被塵封的“過去”？

就在這時，一陣更猛烈的眩暈感毫無預(yù)兆地襲來，比之前更加洶涌！仿佛有無數(shù)尖銳的碎片在她腦中沖撞、切割！

她悶哼一聲，眼前發(fā)黑，手中的桃花枝“啪嗒”一聲掉落在光潔的青石板上，粉嫩的花瓣摔散開來。

“小姐！”一直守在外間的丫鬟錦書聽到動靜，慌忙推門進來。

只見自家小姐臉色慘白如紙，額角滲出細密的冷汗，整個人蜷縮在榻上，痛苦地喘息著。

“快！快請葉御醫(yī)！小姐又不好了！”錦書的聲音帶著哭腔，驚慌失措地朝外喊道。

棲霞閣內(nèi)頓時一片忙亂。

而識海中，青青的聲音也變得焦急萬分：

【主人！主人撐住?。∵@是記憶沖擊太強了！您的凡人之軀承受不??！】

【快！凝神靜氣！別去想！別去碰那些碎片！】

顧婉婉的意識在劇烈的痛苦和眩暈中浮沉，錦書的呼喊和青青的焦急都變得遙遠而模糊。

窗外，最后一抹夕陽的余暉徹底消失，夜幕降臨。

滿樹的桃花在暮色中失去了白日的嬌艷，只剩下影影綽綽的輪廓。

————

棲霞閣內(nèi)燈火通明，卻籠罩著一層壓抑的愁云。

顧老夫人坐在床邊，緊緊握著顧婉婉冰涼的手，看著孫女蒼白如紙的小臉，心疼得無以復(fù)加。

她布滿皺紋的臉上滿是自責(zé)，對著剛被請來的年輕御醫(yī)連連嘆息：

“葉御醫(yī)，真是麻煩您深夜跑這一趟了。婉婉這孩子......唉，都怪老身！”

顧老夫人的聲音帶著哽咽：“白日及笄宴，光想著熱鬧喜慶，卻沒顧念她身子骨弱，定是累著了，才引得這舊疾又發(fā)作......”

葉寧安站在床邊，身姿挺拔如修竹，身著太醫(yī)院御醫(yī)的石青錦緞常服，氣質(zhì)溫潤儒雅。

他微微躬身，聲音清朗溫和，帶著安撫人心的力量：“老夫人言重了，此乃寧安分內(nèi)之事。況且......”

他目光落在顧婉婉臉上，帶著恰到好處的關(guān)切：“婉婉妹妹也是我看著長大的，一家人，不必如此客氣。”

他口中的“一家人”，并非虛言。

葉寧安是顧府大房嫡女顧明月的未婚夫，兩家早已下過聘書，只待吉日完婚。

按輩分，他確實是顧婉婉未來的姐夫。

他動作輕柔地拿出脈枕，示意錦書將顧婉婉的手腕放好，準備診脈。

就在葉寧安指尖即將觸碰到那纖細腕骨的一剎那——

【主人！主人！快醒醒！別睡了！您的‘男人’葉御醫(yī)來看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