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相爺下朝回府，連朝服都未及換下，便帶著一身凜冽的寒氣闖進(jìn)內(nèi)宅前廳，一張儒雅端正的臉此刻漲得通紅，胸膛劇烈起伏：“豈有此理！王珪老匹夫！仗著是陛下的太傅，是陛下的舅父......”

他硬生生咽下更激烈的言辭，額角青筋暴跳：“就敢在金殿之上，公然指斥老夫的治河方略！字字句句，誅心刻骨！”

“更可恨者，他竟敢暗諷我顧家‘清高自許，不識(shí)抬舉’！這就是老夫?qū)幩酪膊辉概c皇室結(jié)親的緣由！”

“我顧家！世代簪纓，只做純臣！上為社稷謀利，下為黎民請(qǐng)命！”

“攀附天家？沾染那些目空一切、仗勢凌人的紈绔習(xí)氣？休想！”他重重一掌拍在黃花梨木的桌案上，震得茶盞叮當(dāng)作響，茶水四濺。

“老爺！老爺消消氣！”顧老夫人連忙上前，心疼地為他撫著劇烈起伏的胸口，眉心緊鎖，愁容滿面。

“孩子們都在跟前看著呢，您這般雷霆震怒，成何體統(tǒng)？”她深知夫君這剛直不阿、寧折不彎的性子，一旦認(rèn)定之事，便是十頭牛也拉不回頭。

“祖父說得對(duì)！孫女一萬個(gè)贊成！”二姐顧輕舟立刻聲援，她性子最肖祖父，帶著江湖兒女的颯爽與快意恩仇。

“外頭都說我們顧家烈火烹油，只差一步登天——攀上皇家這根高枝兒！”

“我呸！依我看，那些個(gè)龍子鳳孫、宗室貴戚，有幾個(gè)不是眼高于頂、鼻孔看人？”

“仗著祖宗蔭庇，肚子里全是草包！沒一個(gè)好東西！姐姐們不嫁最好！”她話語清脆，擲地有聲。

“啪嚓——！”一聲清脆刺耳的碎裂聲突兀炸響！打斷了顧輕舟的憤慨。

是長姐顧明月！她正端著一盞剛沏好的雨前龍井，準(zhǔn)備奉給盛怒中的祖父。不知怎地，那素來穩(wěn)如磐石的手竟猛地一顫，溫?zé)岬牟璞K脫手墜落！

上好的青瓷瞬間四分五裂，滾燙的茶湯潑濺在光潔的地磚上，氤氳開一片狼藉的濕痕。

“長姐！”顧輕舟嚇了一跳，連忙沖過去拉起顧明月的手查看是否被燙傷。

一邊急聲吩咐下人收拾，一邊驚疑不定地看向長姐蒼白失神的臉?！伴L姐？你......你今日是怎么了？你平日最是沉穩(wěn)持重，從未有過半分失儀......”

————

棲霞閣內(nèi)，燭影搖紅。

顧婉婉剛由錦書伺候著梳洗完畢，烏黑的長發(fā)如瀑般披散在肩頭，正準(zhǔn)備就寢。

【青青！】顧婉婉在識(shí)海中驚呼，心神不寧。

【長姐今日太反常了！】

【她自幼被祖母嚴(yán)格教導(dǎo)，行止有度，別說打翻茶盞，便是杯碟相碰的聲響都極少有！】

【今日當(dāng)著祖父的面如此失儀......定是發(fā)生了什么大事！】

青青的聲音帶著洞悉一切的嘆息：【還能是什么？自然是她的正緣星盤已動(dòng)，牽系之人，正是皇族貴胄！】

【顧相爺今日在朝堂受辱，歸家又如此激烈地表態(tài)，視與皇室結(jié)親如洪水猛獸......

【長姐心中那份剛萌芽的念想，怕是......已被硬生生掐滅，只剩絕望了?！?/p>

顧婉婉心頭猛地一揪：【你是說......姐姐的正緣已然出現(xiàn)？且兩人......已有情愫？】

【那日在長公主府的春日宴上......】青青的話說了一半，猛然警覺。

【哼！主人休想套話！您連自己的任務(wù)都推三阻四，還想從我這里打聽長姐的姻緣？沒門兒！】

顧婉婉想起自從春日宴后，自己便以“病體未愈”為由，將新帝蕭宸、瑞王蕭瑞、鎮(zhèn)北王世子蕭翊送來的所有邀約帖子，統(tǒng)統(tǒng)婉拒。更是深居簡出，斷絕了那三人任何接近的可能。

情愫之力？半分也無汲取。任務(wù)停滯不前，而長姐的幸福......卻懸在刀尖之上。

她用力咬了咬下唇，直到嘗到一絲淡淡的血腥味，眼中終于閃過一絲破釜沉舟的決絕：【好！青青！我答應(yīng)你！從今日起，我顧婉婉，好好做這‘親近’任務(wù)！】

【但你必須答應(yīng)我兩件事！第一，告訴我長姐的正緣究竟是誰！第二，幫我......成全她！】

【這個(gè)您大可放心！】青青的聲音立刻雀躍得如同百靈鳥。

【葉御醫(yī)早已與陛下密議妥當(dāng)！不日便有圣旨降下，解除他與顧大小姐的婚約！】

【而且陛下還會(huì)借此良機(jī)，為您長姐——賜婚！】

顧婉婉心中瞬間燃起希望：【賜婚？！給長姐賜婚？！那......】

【只是......】青青的聲音陡然低落下來，帶著濃濃的遺憾。

【唉，這次賜婚的對(duì)象嘛......終究不是長姐命中注定的那個(gè)人?！?/p>

【況且，顧相爺今日在府中這番雷霆之怒，對(duì)皇室的抵觸已是昭然若揭。陛下圣明，豈會(huì)不知？】

【所以......這道賜婚旨意，對(duì)顧家而言，尤其是對(duì)長姐而言......恐怕非但不是恩典，反是一道......催命符啊！】

【您長姐最終能否掙脫枷鎖，與她的正緣相守，就看主人您......能否說服顧家上下，尤其是那位剛直如鐵的祖父大人了！前路......荊棘密布?。　?/p>

就在這時(shí)，貼身丫鬟錦書的聲音在門外小心翼翼地響起：“小姐......瑞王府......又送來了請(qǐng)柬?！?/p>

“邀您明日......西湖畫舫，泛舟賞春。您看......奴婢是否依舊按舊例，以‘小姐貴體欠安’回絕？”

燭光下，顧婉婉深吸一口氣，仿佛要將所有的猶豫、恐懼和退路都吸入肺腑，再狠狠碾碎。

她抬起眼，那雙清澈的眸子里，此刻只剩下磐石般的堅(jiān)定：“不。明日......備車。我，親自赴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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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已是初夏，但西湖水汽氤氳，湖風(fēng)帶著濕潤的涼意拂面而來。這種地方，對(duì)于體質(zhì)虛寒的顧婉婉來說，顧家是絕不會(huì)帶她來的。

今日，顧婉婉盛裝打扮。

顧家一向以清廉自居，家人衣著也偏素雅。唯有對(duì)她，顧家傾盡所有寵愛，連皇帝賞賜的貢品綾羅都舍得用在她身上。然而，這身華麗的宮裝實(shí)在太過繁瑣沉重！

層層疊疊的錦緞，繁復(fù)的刺繡，頭上沉重的金釵步搖，壓得她纖細(xì)的脖頸幾乎支撐不住。下馬車時(shí)一個(gè)趔趄，險(xiǎn)些栽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