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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1
作為整個落花村出嫁最風(fēng)光的新娘,我的流水席擺滿整條村道。
鄉(xiāng)親們都夸我運氣好,能嫁村長兒子,一輩子衣食無憂。
直到我懷孕那天,村長大辦酒席,我卻把敵敵畏加入酒里,一鍵送走全村人。
對上他們死前那可憐無辜的眼神,我心滿意足的笑了......
1.
我咬著牙費力地將他們的尸體一具具拖進后山的神洞,輪到最后一具—我那喜酒喝得最多、毒發(fā)也最快的父親。
他臨死前還沒閉上眼睛,就那么圓睜著。
死不瞑目,真好。
就在我要給尸堆澆上最后一桶煤油時,紅藍警燈刺破了夜色。
“放下兇器!不許動!”
黑洞洞的槍口對準我,我毫不猶豫把打火機扔進神洞,看著沖天火光吞沒了所有罪孽。
手銬很沉,我卻覺得它像一枚功勛章。
刺目的白熾燈打在臉上,對面坐著兩個警察,一個老的,神色平靜;一個年輕的,拳頭在桌下攥著。
他們的目光像鈍刀子,試圖在我臉上刮出點悔意或恐懼。
“沈厭,為什么?”
沒有前綴,沒有“你知不知道”,沒有“他們對你那么好”。
很好,前兩天的審訊終于讓他放棄了那些無用的道德詰問。
我換了個更舒服的姿勢,審訊室光禿禿的墻壁又讓我想起那天神洞里那場壯麗的焰火表演。
“為什么?”我輕輕重復(fù),嘴角彎起一個毫無溫度的弧度,這個問題真蠢。
“警官,答案不是明擺著嗎?落花村太舊了,也太臟了,我?guī)退麄兦謇砹艘幌?,就像打掃垃圾那樣,掃帚過處,塵埃落定,世界才干凈。”
年輕警察的呼吸猛地一窒,握著筆的手指關(guān)節(jié)捏得發(fā)白,幾乎要折斷那支無辜的筆。
老警察沒動怒,只是眉頭鎖得更深:“垃圾?那是一百多條活生生的人命!”
“哦?”我微微歪頭。
“活過幾十年,吃穿拉撒,制造麻煩,然后變成一具發(fā)臭的尸體,最后再被送進火化場燒掉,這個過程和垃圾的腐爛焚燒,本質(zhì)上有區(qū)別嗎?”
“我不過是集中處理了這些垃圾,幫他們加速了一下生命的流程,這樣更環(huán)保,后山的那個洞就當(dāng)做他們的焚化爐,挺合適的?!?/p>
我的目光掃過他的眼睛,又落在他旁邊那個年輕警察緊握的拳頭上。
“他們應(yīng)該感謝我才是,一壺酒,一把火能省了幾十年的事,多干凈利落,我是好心幫地球提升更新?lián)Q代是速度啊。”
年輕警官終于忍不住,低吼出聲,拳頭砸在桌子上震得筆都跳了起來。
“畜牲!你她媽還是人嗎!你管這叫效率?那是人命!是生養(yǎng)你的父母!是看著你長大的鄉(xiāng)鄰!”
我慢悠悠開口,聲音不高卻清晰地蓋過了他粗重的喘息。
“警官,你這么激動做什么?畜牲?這是你給我貼的標簽嗎?是不是像我這樣不按規(guī)矩來的人都要被貼上這樣的標簽?隨便吧?!?/p>
“但我要告訴你,你的憤怒改變不了什么,就像那些尸體,燒了就是燒了,燒得干干凈凈,誰也分不清誰是誰了,就算你吼破喉嚨他們也回不來?!?/p>
“你!”年輕警官霍然站起,額角青筋暴跳,幾乎要撲過來。
“坐下!”
老刑警厲聲喝道,一把將他按回座位。
他緩緩從文件夾里抽出幾張照片,推到我面前。
不是我想象中燒焦的尸體,而是大火后的神洞。
“沈厭,后山的洞穴里,除了尸體和煤油灰燼,我們還發(fā)現(xiàn)了別的東西?!?/p>
照片的角落里能看到洞壁上被火焰燎過之后,隱隱顯露看不清內(nèi)容的文字。
“我們進行過字跡比對,這些字跡一部分來源于小時候的你,告訴我,和你對話的人是誰?你們對話內(nèi)容是什么?那個山洞到底是什么地方?為什么你要選擇那里進行焚尸?”
一連串的訊問我的瞳孔不由自主地收縮,眼底出現(xiàn)了一絲裂紋。
“看來我這把火燒得還是不夠徹底啊。”
我抬起眼,目光越過照片,直直刺入老警察的眼底。
“你們現(xiàn)在才想起來問這個?太晚了。該知道的,不該知道的,都燒得差不多了,該發(fā)生的,不該發(fā)生的,也都已經(jīng)過去了,剩下的這點渣滓,又能告訴你們什么真相呢?”
老警察的臉色瞬間變得極其難看。
“沈厭,你難道毫無悔意?你知不知道等待你的是什么?死刑!”
“死刑?”這個無關(guān)痛癢的詞匯讓我輕輕地笑了出來。
“好啊?!?/p>
我收斂了笑容,身體重新靠回冰冷的椅背,雨絲透過審訊室到狹窄窗口打在我的臉上。
比起在乎等待我的是什么下場,我更關(guān)心大火之后神洞里的灰燼會不會被雨水帶進那條河。
“還有什么要問的嗎,警官?沒有的話,我想休息了。畢竟處理了那么多垃圾,還挺累人的?!?/p>
說完,我徹底閉上了嘴,不再看他們?nèi)魏我粋€人。
至于為什么?
那是我和落花村之間爛在神洞灰燼里的秘密。
死人知道就夠了,他們這些人不配知道。
2.
第二天一早,看守所的大門被打開,我眼皮都懶得抬,以為又是車輪戰(zhàn)。
“阿厭…”
我倏地抬眼。
白襯衫,小眼鏡,是他,我大學(xué)里那個干干凈凈、前途無量的初戀男友,周晏清。
我腦子里“嗡”一聲,他怎么會在這里?他不是該在千里之外那個光鮮亮麗的律所實習(xí)嗎?
沒等我反應(yīng)過來,他就已經(jīng)幾步?jīng)_了過來,猛地張開手臂把我摟進懷里。
就在他身體壓下來的瞬間,我已經(jīng)顯懷了的肚子橫亙在我們之間。
他觸電般地松開手,目光直直地釘在我的小腹上。
“這是......孩子?”
看著他瞬間毫無血色的臉,我回過神來,玩味地說道:“是啊,孩子,不過他爹是個只會流哈喇子的傻子,這個孩子有很大可能也是個傻子?!?/p>
我故意停頓了一下,欣賞著他驟然收縮的瞳孔和更加慘白的臉色。
“周晏清,你之前不是口口聲聲說愛我嗎?現(xiàn)在買一送一,你還能白撿個便宜爹當(dāng),要不要考慮一下?”
我不顧愣在原地的周晏清,轉(zhuǎn)頭朝老刑警說:“喲,老頭兒,你們撬不開我的嘴就要改唱戲了?把我這死透了的前男友找來看我這殺人犯落魄的樣子,這就是你們的新招?可真是夠下作的啊?!?/p>
老刑警臉一沉,沒接話。周晏清卻像被我的話點燃了。
“阿厭!你看著我!告訴我到底發(fā)生了什么?是不是他們逼你的?是不是有什么苦衷?你說出來!無論是什么,我都能幫你!我參與過很多大案,我有經(jīng)驗!我可以為你辯護!我......”
周晏清用近乎哀求的語氣補充道:“只要你說,我就信你…”
“辯護?”我嗤笑出聲,打斷了他那番感人肺腑的宣言。
“周大律師,你清醒點,現(xiàn)在人證物證俱全,甚至這些警察都親眼目睹了我殺人放火的現(xiàn)場,你是天王老子還是玉皇大帝啊?能把這鐵案翻過來?”
“不!不可能!你不是這樣的人!我不相信!我不相信!沈厭!你看著我!你在說謊,對不對?!”
周晏清徹底失控,他猛地想沖過來,卻被反應(yīng)過來的警察死死架住胳膊。
“周律師!請你控制情緒!出去!”
周晏清那撕心裂肺的喊聲被鐵門徹底吞沒后,我抬了抬下巴,示意他面前的筆錄本。
“行了,熱鬧也瞧夠了,前男友也讓我氣走了,我勸你們也別白費力氣了,就在那上面寫,‘沈厭,對所犯罪行供認不諱,但拒不交代犯罪動機’,然后盡快給我申請個死刑,你們該結(jié)案就結(jié)案,省得大家在這兒耗著,都挺累的?!?/p>
老刑警聲音低沉而有力,帶著不容置疑的壓迫感。
“沈厭,我是一名警察,一百多條人命,我要對死者,對法律,對所有關(guān)注這個案子的人負責(zé)。”
“我干這行快三十年了,審過的犯人沒有一千也有八百,在這個屋里有嚎啕大哭的,有麻木認命的,也有像你這樣不怕死的硬骨頭。”
他頓了頓,目光銳利地掃過我囚服下已經(jīng)無法忽視的隆起,加重了語氣。
“但是沈厭你可以不怕死,可你肚子里還未出世的孩子呢,你就沒考慮過他嗎?”
我手掌無意識地撫上肚子,是啊,瞧我這記性,差點把肚子里的這個給落下了…
幾秒鐘后,我緊繃的身體頹然松懈下來。
“給我一晚上,明天早上你們再來,你們想知道什么,我全都說?!?/p>
年輕警察立刻叫起來。
“師父!不能信她!她這態(tài)度變得比翻書還快,昨天還口出狂言說人命是垃圾,這樣的人怎么會顧及孩子,誰知道她這一晚上要搞什么鬼!”
老刑警目光依舊緊鎖著我,沉聲道:“你要這一晚上做什么?”
我扯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假笑。
“想點事,我知道我自己沒退路了,但就像你說的,我得考慮考慮孩子,給他找個好去處?!?/p>
“老話說的好虎毒還不食子呢,我總不能讓他跟著我一起下去?!?/p>
3.
老刑警沉默了很久,最終緩緩地點了下頭。
“好。沈厭,我就給你這一晚的時間?!?/p>
“記住你說的話,明天早上我要聽到清清楚楚的真相。”
夜深人靜,巡房的警察走了之后,我偷偷從床上爬起來撫摸上我的肚子。
這個意外活下來的孽種,什么時候成了他們眼中可以撬開我嘴的鑰匙?可真是天大的笑話。
我攥緊拳頭,毫不猶豫狠狠砸向自己隆起的腹部。
劇痛瞬間炸開,冷汗浸透了我的囚服。
不夠!還不夠!
我咬著牙,站起身來,用盡全身力氣,將肚子狠狠撞向堅硬的墻壁!
直到眼前陣陣發(fā)黑,一股溫?zé)岬呐鳠o法抑制地從腿間涌出,在地面洇開一片刺目的暗紅。
早晨,年輕警察帶著例行公事的口吻推開門:“沈厭,提審了?!?/p>
他話音未落,目光觸及我蜷縮在地板上的身影以及身下刺目驚心的暗紅血水時,聲音瞬間變調(diào)。
“血!來人!快叫救護車?。?!”
老刑警撥開混亂的人群,眼里里面翻涌著震驚以及一絲了然。
“沈厭,就算你不愿意說出真相......這又是何苦!”
我氣若游絲。
“落花村的根,必須斷得干干凈凈,一絲一毫都不能留?!?/p>
擔(dān)架被快速抬出監(jiān)區(qū),然而警局門口早已被聞風(fēng)而動的記者圍得水泄不通。
“沈厭!看這邊!”
“沈小姐!聽說你剛剛在監(jiān)房內(nèi)發(fā)生了意外,這是否與你的罪行有關(guān)?”
“請問你是否已經(jīng)流產(chǎn)?這是否是畏罪自殺的一種方式?”
車門關(guān)閉的剎那,世界安靜下來了,高燒的灼熱感也隨即襲來。
意識徹底沉入黑暗前的最后一瞬,一個穿著嫁衣的身影站在神洞前推著我往外走…
我滾燙的淚水不受控制地從緊閉的眼角滑落。
“求求你們了......不要......不要讓我姐去做洞娘......把我姐姐......還給我......”
我醒之后,病房里空蕩蕩的,除了那個守在角落的四五十歲的陌生女警,沒有別人。
也是,我這號人,護士躲都來不及,誰樂意來沾邊。
這女警也怪,一下午了,像個木頭樁子,不盤問,不訓(xùn)斥,甚至不看我,就干坐著,這樣正好,我倒也樂得清靜。
直到傍晚,門外炸開了鍋。
“讓我進去!我就看一眼!”
是周晏清的聲音,又急又啞。
我偏過頭,透過門上的小玻璃窗,正好撞上他那雙通紅的眼睛。
這人煩死了,我猛地一翻身,背對門口被子拉過頭頂。
門外的爭吵聲更大了,還夾雜著幾個護士尖細的議論。
“嘖嘖,就是她啊?殺了全村人,連自己孩子都下得去手,真是豬狗不如......”
“活該!報應(yīng)!這種人就該爛在監(jiān)獄里發(fā)臭!死一萬次都不夠!”
“就是!沾上這種晦氣,也不怕折壽!要我說,就不應(yīng)該救她,死了干凈!”
真無聊,這樣的話我早在監(jiān)房力聽過千百遍,罵來罵去無非就是那幾句。
“閉嘴!你們了解事實的真相嗎就在這信口開河!”
周晏清的聲音猛地拔高,帶著壓抑不住的怒火。
“你......你誰???關(guān)你什么事?”一個護士聲音有點虛。
“我是誰?”周晏清聲音冷得像冰渣。
“我是律師!我告訴你們,在最終判決下來之前,任何對沈厭的惡意揣測和人身攻擊,都是違法的!你們所說的每一個字,都可能構(gòu)成誹謗!是要負法律責(zé)任的!”
“法律責(zé)任?”另一個護士尖聲反駁,帶著毫不掩飾的鄙夷。
“喲,你嚇唬誰呢?能替這種人渣說話,你也不是什么好東西!還一口一個法律,法律能讓她殺的那些人活過來嗎?律師了不起???你懂個屁!”
“我不需要懂你們的屁話!”周晏清的聲音因為激動而發(fā)抖,罕見地失了冷靜。
“我只知道,在判決下來之前,她就只是嫌疑人!你們沒有資格在這里評頭論足,高高在上地對她進行道德審判!更沒有資格侮辱她!你們再敢胡說八道,我告到你們工作都丟了,信不信!”
門外瞬間安靜了,只剩下周晏清粗重的喘息聲。
被子里的我死死咬著嘴唇,身體里某個地方,好像比流掉孩子時還要空,還要冷。
周晏清,你還是和以前一樣傻。
4.
門外沒聲了,但我感覺得到那目光還黏在門玻璃上。
床邊一直當(dāng)石頭的女警,終于嘆了口氣后起身開門出去了。
隔著被子我聽到壓得兩人極低的說話聲,但聽不清具體內(nèi)容。
過了一會兒,窗外周晏清那道固執(zhí)的影子才一步三回頭慢慢地挪走了。
女警回來拿著一袋皺巴巴的牛奶,坐到我床邊,開口說了第一句話。
“周律師很愛你?!?/p>
我裹在被子里沒動。
愛?
我這種人,現(xiàn)在配得上誰的愛。
她沒在意我的沉默,自顧自地說下去。
“我丈夫也是警察,初戀,警校認識的。我們都說好了,等畢業(yè)之后工作穩(wěn)了就結(jié)婚?!?/p>
“他向我求婚那天......戒指剛拿出來,緊急任務(wù)就來了,我說‘任務(wù)要緊,等你回來再給我戴上’,可我沒想到,那句話成了我這輩子最后悔的一句。”
“那天他走之后,再也沒回來?!?/p>
我掀開被子看向她,她竟是笑著說的。
她迎上我的目光,眼神很直接。
“我說這些,不是以警察的身份,而是女人對女人?!?/p>
“我看得出來,周律師很愛你,你對他好像也不是沒有感情,只是不知道該怎么回應(yīng)他的感情?!?/p>
“盡管你們都還年輕,有的話也應(yīng)該及時說出來”她的聲音終于帶上了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別像我當(dāng)年一樣別留......一輩子的遺憾。”
女警又起身出去,不大一會,端著一個紙杯回來,輕輕放在床頭柜上。
“牛奶,我給你用熱水燙了一下,你嘗嘗?!?/p>
她看著那杯在昏暗光線下冒著微弱熱氣的牛奶,補充道:“周律師走前塞給我的,他說發(fā)生了這種事,你今晚肯定睡不著,喝杯牛奶會好點?!?/p>
“他還拜托我在里面加了半勺糖,他說這是你大學(xué)時候告訴他的習(xí)慣。”
加糖......
大學(xué)時......他笨手笨腳第一次給我熱牛奶,糖加得齁甜,被我笑話了半學(xué)期之后就記得剛剛好了。
我從被子里探出手接過紙杯,端坐起身,一小口一小口地喝。
溫?zé)岬囊后w帶著一絲甜膩滑過喉嚨,燙得我眼睛發(fā)酸,眼淚毫無預(yù)兆地涌出來,砸進杯子里,混著牛奶一起咽了下去。
女警看我喝完,收了杯子轉(zhuǎn)身要走。
我抬手狠狠抹了把臉,把那些沒用的眼淚擦掉,一字一頓說:“把老刑警叫過來,我說?!?/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