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終究是夢。

姜向安扶著馬桶邊緣，慢慢起身。

抬頭看鏡子，里面的自己臉色發(fā)白，眼下烏青，憔悴得不像樣。

她手不自覺摸向小腹。

那里依舊平坦，仿佛方才那陣撕心裂肺的劇痛，只是一場荒誕的錯覺。

她對這個孩子的態(tài)度，早已在得知真相的那一刻，就徹底變了。

曾經(jīng)有多期待這個小生命的到來，如今就有多厭惡。

一個出生注定不被認可、甚至是她五年愚蠢證據(jù)的私生子，她再也不想在意了。

她如常洗漱，拿出化妝品一層層疊在臉上，將憔悴徹底遮掩。

刻意忽略小腹處隱隱傳來的墜痛，換好衣服，轉(zhuǎn)身出了門。

今天是周一，她在學(xué)校還有三節(jié)課要上。

重新踏上熟悉的校園，站在講臺上，看著臺下學(xué)生們清澈又單純的目光，姜向安才勉強找回一點真實感。

當(dāng)初傅西洲不許她拋頭露面，可她偏不想做被圈在籠子里的金絲雀。

兩人各退一步，她才在這所學(xué)校找了份教職。

哪怕在傅西洲眼里，這份工作的工資，連他一頓飯錢都不夠。

第三節(jié)課的課間剛過，她翻開課本，踮腳轉(zhuǎn)身想在黑板上書寫板書。

可剛舉起粉筆，身后就傳來一陣驚呼：“老師，你流血了！”

教室里瞬間炸開了鍋。

恰逢校長巡查路過，聽到吵鬧聲沖進來，一眼就看到姜向安淺色的裙子下擺，已經(jīng)被滲出的血染紅了一片。

校長嚇得趕緊掏出手機打急救電話，交代清楚后，又想起什么，撥通了傅西洲的號碼：

“傅先生，不好了！姜老師在課堂上暈倒了，你快到學(xué)校來看看吧！”

傅西洲趕到時，教學(xué)樓前已經(jīng)圍了不少人。

他擠進去，就見姜向安靠著墻坐在地上，臉色白得像紙，地上一攤血看得人心里發(fā)緊。

他心猛地揪了下，快步上前把人抱起來，往門口的賓利跑去。

車絕塵而去，只留下學(xué)生們議論的聲音。

檢查結(jié)果出來，醫(yī)生拿著單子走到傅西洲面前，語氣凝重：

“宮外孕破裂導(dǎo)致大出血，必須立刻手術(shù)，而且......一側(cè)輸卵管保不住了?！?/p>

病房里，空調(diào)的冷風(fēng)呼呼吹著，姜向安躺在床上，只覺得心像是破了個大洞，那股寒意直往骨頭縫里鉆。

哪怕她早已對這個孩子沒了期待，卻也從沒想過，它會以這樣慘烈的方式離開。

或許，這個小生命也感受到了媽媽的厭惡，所以才毫不留情地走了。

走得那么突然，帶著那么尖銳的痛。

它走了，她用一側(cè)輸卵管賠了它。

可她這五年的青春，這五年的真心，又該找誰賠？

一滴眼淚從眼角滑下來，沒聲沒響地落在枕頭上。

傅西洲推門進來時，剛好看到這一幕。

他站在門口，竟有些不敢上前。

“安安......”

他走到床邊，拉過她的手貼在自己臉上。姜向安的指尖，觸到了一片溫?zé)岬臐褚狻?/p>

他在哭？

是為了那個沒能留住的孩子，還是為了她？

她忍不住想笑，也真的低低笑了一聲。

那笑聲很輕，卻透著股冷意。

“......安安？”

傅西洲被這笑聲弄得愈發(fā)不安，握著她的手又緊了緊。

姜向安抽回手，抬眼看他，目光冷得像寒冬的月亮。

“安安，你怎么突然這樣看著我......”

傅西洲在這樣的目光里，竟莫名有些坐立難安。

他平時最講究體面，現(xiàn)在下巴上冒出青胡茬，眼睛里也紅著，顯然這陣子也不好過。

可姜向安只覺得累，累得連話都不想說。她翻過身，將后背留給傅西洲。

“你走吧，讓我一個人靜靜?！?/p>

傅西洲在床邊站了好一會兒，抬手想摸她的頭發(fā)，手到半空又停住了。

姜向安感覺到他的動作，下意識往被子里縮了縮。

傅西洲心口一疼，張了張嘴想說什么，最后只嘆了口氣：“安安，你好好休息，我在門口等著，有事叫我。”

回應(yīng)他的，只有沉默。

傅西洲輕輕帶上門，走到走廊的長椅上，仰頭靠了上去，眼底滿是疲憊。

“西洲哥！”

熟悉的聲音傳來，傅西洲抬頭，就見沈懷詩扶著肚子快步跑過來。

“你慢點！”他趕緊起身，想去扶她。

沈懷詩撲進他懷里，聲音軟軟的，帶著點委屈：“我都聽說了......你也別太難過，你還有我，還有我們的寶寶呢?！?/p>

傅西洲怕病房里的姜向安聽到，趕緊將她拉到走廊盡頭，壓低了聲音：“這里人多，你懷著孕，別亂跑。”

病房里，姜向安想起來倒點熱水喝。

她不想麻煩別人，扶著床頭欄桿慢慢站起來。

鬼使神差的，她想看看傅西洲還在不在門口。

她一步一步挪到門邊，輕輕推開條縫，抬頭就看見走廊盡頭的場景。

傅西洲半蹲在沈懷詩面前，小心地捧著她的肚子，眼神里的溫柔和在意，是她從來沒見過的。

姜向安手里的水杯“啪”地掉在地上，在空走廊里格外響亮。

傅西洲和沈懷詩齊齊回頭，可走廊里空蕩蕩的，早已沒了人影。

門后，姜向安捂著嘴，無力地滑坐在地，眼淚終于決堤。

小腹傷口處傳來撕裂般的疼，可再疼，也抵不過心口那密密麻麻的痛。

傅西洲，你的愛到底有多廉價？

廉價到可以這樣輕易地分給兩個女人，可以在她失去孩子、失去一側(cè)輸卵管的時候，轉(zhuǎn)頭就對另一個女人的孩子，露出那樣珍視的神情。

這樣的愛，她不想要了。

再也不想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