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學(xué)報到那天，爸媽說要送我。

我滿心歡喜，因為這是他們頭回把我的期待當(dāng)真。

可臨近出發(fā)，爸爸的車上卻堆滿了表弟的行李，而媽媽正把早飯往他嘴里塞。

“乖寶，你媽說你又通宵打游戲，那現(xiàn)在必須要好好吃早飯了，不然病倒了誰陪姨父姨媽散心？”

他們像是徹底忘了我這個親生女兒，直到表弟把垃圾袋隨手扔出窗戶，爸媽才像突然想起似的瞥向我，眼神里裹著被打擾的嫌惡和不耐煩。

“你表弟想去你大學(xué)那邊玩，我和你媽陪他一起去?！?/p>

手被沉重的行李勒的生疼，我第一次咬著牙問出口：

“他難道沒有爸媽嗎，非要你們丟下我去陪？”

路邊行人熙攘，媽媽突然沖下車，一巴掌甩在我臉上：

“你當(dāng)姐姐的怎么這么黑心肝！他爸媽忙得腳不沾地，我們帶你表弟怎么了？這點情分都舍不得？”

“你這心思全用在計較上了！我沒有你這種自私刻薄的女兒！”

眼淚在眼眶里打轉(zhuǎn)，我提起行李箱轉(zhuǎn)身就走，聲音發(fā)顫卻很堅定：

“你們?nèi)グ桑瑥拇艘院?，我們恩斷義絕?！?/p>

1.

那一巴掌響亮，我被打得頭偏向一旁。

往來行人紛紛駐足，指責(zé)聲此起彼伏：

“這是你親生的孩子嗎，再有什么事也不能這么下死手啊，嘴都打出血了?！?/p>

“看著就像重男輕女，你看車上那個白白胖胖的，小姑娘瘦得跟竹竿似的?！?/p>

“這年頭什么人都配當(dāng)父母......”

我媽聽著這些話氣紅了臉，尖著嗓子反駁：“她一個當(dāng)姐姐的整天游手好閑，就知道跟弟弟爭風(fēng)吃醋，我教訓(xùn)自家女兒怎么了？輪得到你們外人插嘴？”

說是弟弟，可我和表弟出生時間也就只差了兩天。

“本來高高興興送倆孩子去學(xué)校，這死丫頭非要擺臭臉添堵，真是喂不熟的白眼狼，早知道當(dāng)初就該把她扔了！

我聽著這話，心里止不住的酸澀。

昨天早上，一向?qū)ξ乙暥灰姷陌謰屩鲃诱f要送我報到。

我以為是我考上好的大學(xué)，他們終于開始重視我。

我開心了一整天，晚上做了一大桌子菜等著他們下班回來。

可是夜深了，菜涼了，我也沒等到夢里期待的一家三口畫面。

半夜兩點，我小心翼翼打去電話。

媽媽才恍然想起似的，語氣敷衍：哦，我們在你姑家給你弟弟收拾行李呢，你明天自己去車站吧，多大點事?！?/p>

掛電話之前，我聽見那邊我爸溫柔的聲音。

“乖寶你看看今天買的東西夠不夠，不夠我明天再帶你去買?！?/p>

我望著自己空蕩蕩的行李箱，終于忍不住哭了出來。。

周圍指指點點的人越來越多，爸爸見狀下車來狠狠推了我一把。

“喪門星，凈在這兒丟人現(xiàn)眼！”

我沒站穩(wěn)，膝蓋重重磕在凸起的石塊上，瞬間青了一大片。

爸爸手上動作頓了頓，下意識想拉我的手，卻被表弟賀繼賢不耐煩地打斷：

“賀顏，你少在這兒磨蹭，耽誤我玩你負(fù)責(zé)得起？”

“走走走?！?/p>

爸爸立刻收回手，上車前剜了我一眼，又甩出那句我從小聽到大的話，“你是姐姐，讓著點弟弟怎么了？這么不懂事！”

我讓得還少嗎？

五歲那年生日，鄰居阿姨送了我一個玩具小熊。

賀繼賢見了不管不顧就要搶，那是我第一次收到生日禮物，死死把小熊護(hù)在懷里，任他把我頭皮抓出血跡都不撒手。

可爸爸知道后，第一件事不是為我主持公道，而是一巴掌搶過我的小熊，硬塞給賀繼賢：

“你這孩子太自私了，我沒有你這種不懂謙讓的女兒！”

賀繼賢拿到小熊后沖我得意地做鬼臉，轉(zhuǎn)眼就當(dāng)著我的面把小熊從窗戶丟了出去。

那天的雨下得特別大，我在泥潭里找到小熊時，手腳早已凍得失去知覺。

那是第一個真正屬于我的禮物，以前收到的，都是他玩膩了不要丟給我的，大到穿舊的衣服，小到文具盒里快用完的橡皮擦。

可小熊太臟了，我用雨水和眼淚洗了很久很久，就是洗不干凈。

等我濕噠噠回到家門口，卻聽見媽媽在哄撒潑打滾的賀繼賢。

“乖寶不哭，那破玩具熊有什么好的，等明天你生日我們給你準(zhǔn)備一個大蛋糕，還帶你去游樂園玩?！?/p>

我在門外咬著牙，很久之后才鼓起勇氣問媽媽。

“媽媽，昨天是我的生日，你還記得嗎？”

我媽臉上的笑一僵，好一會才撇了下嘴，“哦，小孩子過什么生日，矯情?！?/p>

那時候的我耍小孩子脾氣，以為只要像賀繼賢一樣哭鬧，他們就會看見我。

于是我把小熊猛得丟在地上，大聲喊，“你們就是偏心！”

可我等來的不是耐心溫柔的細(xì)哄，而是爸爸的巴掌和怒罵。

“小小年紀(jì)就只知道爭風(fēng)吃醋，我真是倒了八輩子霉生下你這個賠錢貨?！?/p>

2.

賠錢貨這三個字，我聽了十八年。

我想不通，明明是生我養(yǎng)我的親身父母，為什么對我評價卻是這么惡毒。

我媽見我咬牙忍痛，皺著眉要來拉我。

賀繼賢在車上陰陽怪氣地催促。

“賀顏你這戲演給誰看呢？不就是姨父姨母沒去給你開高三家長會嗎？至于在大庭廣眾裝可憐報復(fù)？心思真夠歹毒的?！?/p>

媽媽瞬間變了臉色，伸出的手猛地收了回去。

“好啊你，我好吃好喝養(yǎng)你十八年，現(xiàn)在翅膀硬了學(xué)會算計我們了？果然是白眼狼，喂不熟的東西！”

我的情緒徹底失控，這些年的委屈如潮水般把我淹沒，我嘶啞著聲音吼道。

“我到底是不是你們的親生女兒？”

這件事我懷疑了十八年。

他們記不住關(guān)于我的任何一個重要日子，從沒理會過我的任何需求。

就連高三最后一次家長會，班主任千叮嚀萬囑咐這是關(guān)系一輩子的事，所有家長務(wù)必到場，他們還是失約了。

那天晚上，我在飯桌上小心翼翼問爸媽能不能參加，

爸爸面無表情地說：“有空就去?！?/p>

媽媽把盤子里燒焦的青菜扔到我碗里，語氣隨意：“多吃點，別整天想些沒用的?！?/p>

到了那天，我等啊等啊，等到散場了他們都沒出現(xiàn)。

我自欺欺人想爸媽一定是工作太忙了，他們答應(yīng)了我就一定會做到的。

班主任把我叫去辦公室想了解一下我的意向志愿，

“你的成績沖排名靠前的學(xué)校絕對沒問題，你爸媽他們怎么想？”

“我爸媽......”

話還沒說完，我就看見我久等不到的父母正對著賀繼賢的班主任殷勤陪笑。

“老師，我家乖寶這個成績再怎么也能上個不錯的學(xué)校吧?！?/p>

賀繼賢的班主任毫不留情：“努努力還能走單招上個大專。”

媽媽立刻不樂意了，“大專怎么配得上我家乖寶?！?/p>

我爸也附和，“我們家有的是錢，砸也得給他砸進(jìn)大學(xué)?！?/p>

老師見我站著不動，轉(zhuǎn)過身來嚇了一跳，“賀顏，怎么哭了？”

我擦干淚搖搖頭，卻還是止不住的哽咽，“老師，我想去最遠(yuǎn)的那個學(xué)校?！?/p>

3.

我沒有跟他們一起走，而是用暑假工掙的錢買了一張兩天兩夜的硬座火車票。

等我到學(xué)校的時候，已經(jīng)報道的最后期限了。

我扛著大包小包，身上的衣服沾滿了火車上沾染的煙熏和汗臭。

等我滿頭是汗地跑到報到處，卻看見賀繼賢穿著最新款的聯(lián)名球衣，我爸媽背著包跟在他身后，在陪他悠哉地逛著校園。

賀繼賢隨地吐著嘴里的瓜子皮，望著四周不屑一顧，

“就這還985呢，里面都是些書呆子，到時候畢業(yè)了還不是來給我打工?！?/p>

“那當(dāng)然了，我們乖寶這聰明勁，以后肯定是當(dāng)大老板的料。”

賀繼賢繼續(xù)嗤笑，

“就賀顏那死讀書的腦子，到時候混不下去了我會勉強(qiáng)賞她口飯吃的?！?/p>

“我就說男孩子最重情義了吧，也就你還惦記著你那個自私自利的姐姐?！?/p>

賀繼賢吐完瓜子皮，又拿起香蕉，沒吃兩口就隨意扔進(jìn)了路邊的綠化帶里。

有學(xué)生和家長對著他們指指點點，直言“真是沒素質(zhì)，沒教養(yǎng)”。

我媽黑著臉瞪了回去，語氣尖酸刻薄。

“怎么，吃不起香蕉啊，我乖寶剩下的半截，你要是饞了就去撿回來吃唄，沒人攔著你?！?/p>

話音剛落，就被學(xué)生會的同學(xué)叫住了。

他們一開始好聲好氣地讓賀繼賢把一路扔下的瓜子殼和香蕉皮撿起來丟進(jìn)垃圾桶。

沒想到賀繼賢不但沒聽，還當(dāng)著圍觀人群的面，把手里拆開的瓜子直接扔到了那兩個學(xué)生會同學(xué)的臉上，嘴里叫囂著，

“你算什么東西，敢使喚我？”

年輕人被下了面子，哪里能忍，幾個人當(dāng)場扭打在一起。

賀繼賢這些年被我爸媽養(yǎng)得飯來張口、衣來伸手，一身肥膘卻渾身肌無力，被按在地上毫無還手之力，臉上瞬間就掛了彩。

爸媽見狀想上前幫忙，又怕拳頭落在自己身上，只敢在原地哭天喊地。

“快來看??！名校學(xué)生打人了！沒王法了！

見周圍人都是一副活該的表情，我媽跟變臉一樣，擦了一把根本就不存在的眼淚，叉腰就開始罵。

“你們知道我女兒是誰嗎？她可是你們學(xué)校親自招進(jìn)來的狀元?！?/p>

“我女兒平時最寶貝她這個弟弟了，要是她弟弟要是有個三長兩短，我女兒絕對饒不了你們！”

我沉默地看著這一出鬧劇。

我的爸媽，在我上大學(xué)第一天就給我編造了一個狀元的頭銜，還給我安排了一個被人唾棄不恥的弟弟。

他們這是要把我大學(xué)四年全都?xì)У簟?/p>

也是，我的一生會過得怎樣，他們從來也沒有在意過。

果然，旁邊一個家長的白眼翻上了天，

“這是一家人養(yǎng)了個耀祖啊，哪家狀元啊，說出來我們好避避雷?！?/p>

我媽得意一笑，“說出來嚇?biāo)滥銈?，?dāng)然是......”

“砰！”

一個砸在賀繼賢腦袋上的礦泉水瓶打斷了我媽的話。

所有人的視線都落在我身上。

我媽看清是我之后氣紅了臉，“你干什么呢！給你弟弟都打疼了！”

我爸冷著臉，命令道：“還不趕緊滾過來把你弟弟扶起來?！?/p>

以前的我天真的以為，只要我聽爸爸媽媽的話就能得到他們的愛。

于是我事事順著他們的心意。

即使七歲那年，賀繼賢拿剪刀把我最心愛的長發(fā)剪得亂七八糟，爸媽一句“弟弟還小，你別和他計較”，我就只能捏著細(xì)碎的頭發(fā)，偷偷躲在衛(wèi)生間哭。

即使是十五歲那年，賀繼賢為了五十塊錢，伙同校外一個看上我的小混混把我堵在漆黑的巷子里，我拼死咬掉小混混的耳朵，抓著身上破爛的校服渾身是血地跑進(jìn)派出所。

我爸也只用一句“姐弟間鬧矛盾”輕飄飄揭過去。

那天晚上，我媽難得給我買了一件新衣服，語調(diào)輕柔，

“弟弟還小不懂事，我們都已經(jīng)教訓(xùn)過他了，你當(dāng)姐姐的要寬容一點?！?/p>

“再說了，你這不是好好的嗎？”

因為這一點我從沒感受過的母愛，我點點頭說不怪弟弟。

我至今記得媽媽那個滿意的微笑，在我有記憶以來，她第一次摸了摸我的頭：“真是我的好女兒?！?/p>

我一直沉溺在自己自欺欺人的親情里，但現(xiàn)在，我真的騙不下去自己了。

4.

在四周交頭接耳的打量和鄙夷的眼神里，我面無表情地?fù)芡藞缶娫挕?/p>

“你好，我要舉報有人尋釁滋事，A大門口，他人叫賀繼賢，身邊還有兩個看起來四五十歲的幫手，可能是一伙的?！?/p>

警察來得很快，我給學(xué)生會的同學(xué)作證是賀繼賢先動的手。

我媽氣得指著我的臉破口大罵，

“你這個喪門星！白眼狼！我當(dāng)初就不該把你生下來，你就是來討債的害人精！我繼賢要是有個三長兩短，我讓你這輩子都不得安寧！”

我爸要來扇我巴掌，被警察攔住了。

“我就說生女兒沒好處，讓你白吃白喝還給我們送派出所，我們真是倒了八輩子霉生了你這個賠錢貨！”

賀繼賢渾身痛得直囔囔，也不忘插兩句罵我的話。

“賀顏你這個狗娘養(yǎng)的......”

我媽聽見這話嘴角一抽，望著賀繼賢深呼吸半天，終究什么也沒反駁。

我被這一幕刺得心尖生疼，想苦笑卻怎么也扯不開嘴角。

警察問我和他們是什么關(guān)系，我搖搖頭說不認(rèn)識。

從今以后，大路朝天，我們各走一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