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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江律衡的目光在陸薇之低垂的頭頂停留了片刻。
她恭順的姿態(tài)無懈可擊,可方才摔倒時那瞬間的狼狽,以及談及孟驚寒狀況時眼中閃過的那一絲異樣的堅持,都像投入深潭的石子,在他心底漾開一圈漣漪,卻很快又沉入深不見底的心潭。
“嗯?!苯珊庾罱K只淡淡應了一聲,辨不出情緒。
目光似是不經意地再次掃過她額角那處被散亂發(fā)絲半遮的傷口,紗布邊緣滲出的一點暗紅。
他未再多言,抬步從她身邊徑直走過,玄色衣擺拂過地面,帶起一陣輕風。
侍衛(wèi)緊隨其后,警惕地掃了陸薇之一眼,也快步跟上。
腳步聲漸漸遠去,消失在花木扶疏的小徑深處。湖邊只剩下風聲,以及陸薇之獨自跪立的身影。
她緩緩地、深深地吸了一口氣,讓冰涼的空氣灌入肺腑,壓下了胸腔里那點因近距離面對江律衡而生的、說不清道不明的悸動。
陸薇之抬頭看了看天空,紅日高懸,已是正午時分,該去給孟驚寒熬下午的藥了。
藥房內煙熏霧繚,中藥的辛辣氣息甚至有些悶人,恨不得將屋中煎藥的人也一同入藥了才好。
“咳咳!咳咳!”秋林捂著口鼻進來,一手揮散眼前的煙霧,緊皺在一起的五官滿是嫌棄,“熬個藥能將屋子弄成這般,真是沒用!”
陸薇之放下手中扇火的蒲扇,連忙起身,對著秋林放低姿態(tài):“秋林姐姐伺候王妃本就辛苦,有什么事情還親自來告訴薇之,真是盡心盡力?!?/p>
秋林是孟驚寒最器重的婢女,得罪她對陸薇之沒有半分好處。她不是擅長諂媚討好之人,只是更能隱忍。
秋林一臉鄙夷,但是見到陸薇之這樣的美人對自己服服帖帖,卻還有些得意:“我來告訴你,王妃宴請了些京中貴女下午來王府小敘,你一會直接將藥端去香苑?!?/p>
“奴婢遵命,有勞秋林姐姐特意跑一趟了。”
半個時辰后,估摸著火候夠了,陸薇之將砂鍋中的湯藥倒入碗中,端起后朝著香苑走去。
隔著數米遠,香苑中女人們嬉笑歡鬧的聲音便傳出,清清楚楚地落在陸薇之耳中。
一些貴女對孟驚寒又是阿諛又是奉承,夸她面色紅潤,身材豐腴,皮膚細膩。
這大抵是想將孟驚寒哄開心后,能讓家族獲得些攝政王府的好處。
呵。陸薇之心中冷笑?!昂锰帯辈灰姷媚艿玫?,不過這些逢迎,怕不才是孟驚寒宴客的目的。
“王妃,藥膳好了,當心燙口?!标戅敝兔柬樠鄣貙⑺幏诺矫象@寒身前的石桌上,語氣輕柔。隨后便退至一邊。
坐在一邊的一個世家小姐,目光落在了陸薇之身上,不動聲色地打量一番后道:“要不說攝政王府的一切都是最好的呢,竟然連個熬藥的丫鬟都長得這么標志?!?/p>
聽見這句話的孟驚寒頓了一下,她將方才端起還未送到嘴邊的藥碗放下,臉上王妃般自如的從容笑意全無,一絲陰狠與嫉妒一閃而過。
那小姐似乎意識到惹惱了孟驚寒,又連忙說道:“不過再怎么標志,在驚寒的面前也黯然失色。大家可都知道,王妃是上京有名的美人呢!”
孟驚寒牽強地勾起嘴角,裝作不在乎的模樣。她扭頭對一旁的陸薇之道:“這藥太燙了,拿下去溫涼了再端過來。”
陸薇之垂頭走過來,
平日里,孟驚寒見陸薇之這副模樣,心中皆是滿足,可今日一見,卻覺得無比礙眼,尤其額頭上的紗布——賤蹄子,都幾日了還包個紗布四處晃悠,扎眼!
孟驚寒自己端起那碗藥,但并未放在陸薇之伸過來的手中。
“哐啷!”
“?。 ?/p>
伴隨著瓷碗落地粉碎的聲音,陸薇之因燙傷灼痛也驚叫出聲。
她孟驚寒竟故意打翻藥湯,藥汁全書潑灑在陸薇之的手上、小臂上。
本還歡聲笑語的香苑忽然鴉雀無聲下來。一些貴女有些驚訝地看向孟驚寒。
“瓷碗難免手滑,我也不是故意的?!?/p>
陸薇之痛得雙眉都蹙成一團,她忍著眼眶中不自覺蓄滿的淚水看向孟驚寒,將她眼中的得意盡收眼底。
那炫耀、得意的目光,在說:漂亮有何用?在我面前,還不是命比螻蟻!
“奴婢無礙?!标戅敝а罃D出一個笑容,又從袖中掏出一小瓶藥膏,涂抹在方才燙傷之處。
這藥膏實乃佳品,觸碰到紅腫的肌膚的剎那,不僅冰涼止痛,連紅腫也肉眼可見地消下去不少。
“奴婢粗笨,擾了王妃和各位小姐的雅致,還請王妃恕罪?!标戅敝蛳?,一派忠仆做派,“不知方才王妃可否受傷,奴婢這‘璧凝露’對燙傷頗有奇效,王妃可放心一用?!?/p>
在場的貴女,有刻意巴結討好的,但也不乏是孟驚寒特邀前來看她顯擺的誥命夫人。
孟驚寒那看似不經意實則刻意的“報復”,大家都是做主子的,有誰看不出?但見這婢女如此機靈得體,又懂隱忍,平日看不慣孟驚寒的貴女便開口了。
“我說驚寒,有這么個機靈聰慧的小丫鬟,你就偷著樂吧,何苦一直為難人家?不過是隨口無心的一句夸贊,你不必放在心上?!?/p>
陸薇之敏銳地察覺到孟驚寒臉色一沉,比先前聽見有人夸她時更為陰沉。
“小姐誤會我家王妃了,王妃是攝政王府的主母,做事向來一絲不茍,嚴重容不得沙子?!标戅敝バ袔撞街燎埃瑸槊象@寒說好話,“是奴婢笨手笨腳,奴婢有罪,還請各位小姐、夫人恕罪。”
剛才那位貴女出言暗諷孟驚寒,雖自己心頭舒服了,但陸薇之此刻若不維護孟驚寒,一會便有她好受。
孟驚寒氣結,但她是今日宴會的東家,卻也不好發(fā)作,只能按下不提,草草結束這宴會。
待女客們皆散去,陸薇之長袖一拂,一個響亮的耳光立刻落在陸薇之臉上。
“賤婢!今日出這么多風頭,你滿意了?”孟驚寒怒喝,“給我跪在這里,今夜都不許再出現于我面前!”
語罷,孟驚寒帶著秋林離開香苑,唯留陸薇之跪在鵝暖石地上。
“香苑那邊為何如此喧鬧?”
王府書房內,江律衡掂著本案卷閱讀,同時問剛從外面回來的侍衛(wèi)。
“回王爺,是王妃宴請了些朋友。”侍衛(wèi)實話實說。
江律衡放下案卷,有些疲倦地揉了揉太陽穴:“上午見寧國侯府的人,下午宴請賓客。我這攝政王府被她當成酒樓了?”
侍衛(wèi)猶豫一瞬,欲言又止。
江律衡看出,道:“有話就說?!?/p>
“上午我們在花園遇見的小丫鬟,又被王妃責罰了?!笔绦l(wèi)道,“我聽路過的丫鬟說,王妃先是故意打翻藥碗燙傷陸薇之,現在又命她在香苑跪一夜。”
“豈有此理,簡直欺人太甚!”江律衡抬頭,眼中的憤怒絲毫不掩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