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明公主府的水榭花楹中，一盞一盞的琉璃燈，將暮色燒成了碎金。

京城中的世家子弟與豪門貴女們錦衣環(huán)佩，三三兩兩，言笑晏晏。

“這么大陣仗的詩會，我還是頭一回見呢。”許令紜拽著許煙薇的衣袖，只覺得目不暇接。

許煙薇笑道：“圣上與貴妃娘娘一直想為昭明公主擇一位中意的駙馬，前幾日的及笄宴，今日的詩會，都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怪不得母親也想讓咱們來。”許令紜聰慧，無奈地撇撇嘴，小聲嗤道：“阿姐若想擇婿，就好好相看吧，我可不想嫁人?！?/p>

許煙薇拍了拍她的手未語。

前世，她出嫁后的第二年，許令紜嫁入了雍王府為妃，聽說婚后生活很是圓滿，只是眼下她的緣分還未到罷了。

“阿姐你快看，那是不是前朝古琴『鶴鳴秋月』？”

許煙薇的思緒被打斷，她順著許令紜的目光望去，只見兩名侍女正抬著焦尾琴往水榭而來。

那把琴，正是圣上御賜給昭明公主的前朝古琴。

她忽而覺得指尖有些發(fā)麻。

前世她也愛琴，到了這詩會上，就小女兒心思，想讓陸鴻漸聽聽自己的琴藝。

可就在彈奏這把“鶴鳴秋月”時，她不慎落得滿庭非議，是陸鴻漸在人海中替她解圍，助她脫困。

今生，她是萬萬不會再碰這把琴了。

“煙薇，你可算來了！”昭明公主遠(yuǎn)遠(yuǎn)也瞧見了許煙薇，忙對她招了招手。

許煙薇帶著許令紜走上前，躬身行禮：“公主萬福?！?/p>

“快起來，無須多禮！”昭明高高興興地走來執(zhí)她的手。

旁邊圍著的眾人，瞧著許煙薇的眼中都露出了幾分艷羨之色——許煙薇是昭明公主從小到大的玩伴，因此在京城貴女中，其他人也都會高看她一眼。

“前兩日你沒來，說是祖母抱恙，我還擔(dān)心著呢，還好你今日來了?！?/p>

許煙薇笑道：“我要是今日再不來，怕是惹惱了圣上最心愛的公主殿下，這罪責(zé)我可承擔(dān)不起。”

昭明嗔道：“好好好，你既如此說，那我可要罰你前幾日缺席的過錯了?！?/p>

許煙薇亦玩笑道：“公主要打要罰，臣女自當(dāng)全都受著?！?/p>

“那我就罰你......”昭明眼珠子滴溜轉(zhuǎn)了一圈，忽而看向了那把前朝古琴?！澳俏揖土P你為我彈一曲《猗蘭操》！”

許煙薇頓時有些哭笑不得。

她明白，昭明是好意，知曉她擅長琴藝，便想給她個當(dāng)眾展示的機(jī)會。

畢竟她今年十七了，亦是正當(dāng)議親的年齡。身為好姐妹，昭明自然希望她能嫁得個如意郎君。

只是即便重來一世，她也不能保證今日所彈之曲，就不會讓那些有心之人找到法子，給她難堪。

陸鴻漸的英雄救美，她是萬萬不敢再要了。

但眾目睽睽之下，縱然是閨中密友，她也不能斷然拒絕公主殿下。

心思急轉(zhuǎn)，許煙薇道：“《猗蘭操》乃孔子傷不逢時之曲，今日公主府春和景明，若奏此調(diào)，恐負(fù)韶光。”

“也對......”昭明點點頭，又笑道：“那你想彈什么便彈什么，我聽著就是?！?/p>

許煙薇干笑了下，心中越發(fā)無奈——有個只想讓自己出盡風(fēng)頭的閨中密友，有時候?qū)嵲诓皇鞘裁春檬隆?/p>

她們二人說話之時，沈霽舟一直在旁邊聽著。

他與許煙薇其實并不熟識，也不知道她是否善于音律。

只是眼下看她似乎對彈琴一事有些為難，未做多想，便上前了一步。

“許大姑娘若不嫌棄，在下可與姑娘琴簫合奏一曲《陽春白雪》?！?/p>

許煙薇一愣：“世子要與我合奏？”

“《樂府題解》有載，這首曲子其調(diào)高古，非獨奏可盡其妙?！鄙蜢V舟說著，解下腰間佩著的玉簫?！拔掖档貌缓?，姑娘莫要見怪?！?/p>

滿庭貴女竊竊私語驟起，陸鴻漸也不由皺起了眉頭。

前世就是在這場詩會上，他頭一回聽見許煙薇彈琴。她琴藝極好，只是她與昭明公主親厚的關(guān)系，總會讓有些好事者眼紅。

是以，前世她們給了她一些難堪。

他當(dāng)時并未多思，只是覺得她孤立無援的模樣有些可憐，這才出于君子之道幫了她一把。

可如今看來，今日似乎用不著他出手了。

也好，他原本就不想再和她有太多的瓜葛。

只是心中雖這樣想著，陸鴻漸的眉頭倒是越鎖越深了。

“既如此，那便請世子指點一二了?！痹S煙薇此時亦對沈霽舟欠了欠身，應(yīng)允了他的提議。

她原本確實是不想彈琴的，可眼下沈霽舟提議合奏，她若再拒絕，便是接連拂了他與昭明兩個人的面子了。

“許大姑娘，請。”沈霽舟執(zhí)蕭上前，蕭尾的穗子隨著燭火輕晃。

許煙薇笑了笑，正欲跟上前，卻忽然聽聞“哐當(dāng)”一聲，原是一旁抬琴的侍女不知怎么被絆了腳，手中的焦尾琴重重磕在了石階上。

“奴婢該死！請公主恕罪！”那侍女連忙跪地求饒。

昭明素來喜愛這把琴，心下一急，一邊上前查看，一邊狠狠訓(xùn)斥了侍女幾句。

一旁圍著的眾人也趕忙上前安慰，這才讓昭明稍稍消了氣。

“公主息怒，臣女方才瞧了，只是琴尾處有一絲裂縫。若是尋得上好的師傅，應(yīng)能修復(fù)?！睉舨渴汤傻牡沾闻滞瘳樌事暤馈?/p>

昭明蹙眉揮袖，示意侍女們將琴抬下去：“好好的詩會，就這么被攪了興致！”

“公主莫氣，若是公主不嫌棄，臣女今日亦正好帶了琴來。它雖比不得御賜，但也是把古琴，可供......”林婉瑯說著看向許煙薇，眼中意味不明?！翱晒┰S大姑娘彈奏?！?/p>

“也好?！闭衙鞯故菓?yīng)了下來。

許煙薇不好推辭，只能點了點頭。不過她記得，林婉瑯與她自小不對付，只怕借琴給她未必真是好心。

侍女很快將林婉瑯的琴呈上，許煙薇走到近旁，就覺得鼻尖似乎縈繞著一股似有如無的魚腥味。

“請許大姑娘撫《陽春白雪》，沈世子吹簫相和。”司禮女官唱道。

沈霽舟解下腰間玉簫，沖她微微頷首。

琴弦未動，先聞簫聲裂空，音色清越如鶴唳云霄。

許煙薇的指尖隨簫韻輕勾宮弦，隱去了商弦，刻意讓簫聲來補(bǔ)全音律。

“妙哉！”昭明拍案而嘆，“琴隱簫顯，倒合了《文心雕龍》『隱秀』之旨?！?/p>

只是她的話音剛落，只聽一聲刺耳的“錚”，許煙薇指下的琴弦竟猝然崩斷，飛濺的琴弦在她掌心劃出了一道血痕。

滿庭嘩然中，許令紜的驚呼格外驚心：“阿姐！呀......阿姐的湘裙上染著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