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雖如此，可前幾日家宴之上，宋璃一個尚未出閣的少女，又哪里好開口詢問崔太傅的下榻之處？

于是此刻，她雖已打定了主意，要請崔太傅賜墨寶，卻連該去何處，給這位神龍見首不見尾的老大人送拜貼，都一無所知。

宋璃暗暗蹙眉，正一籌莫展之際，溫良又來稟報，說是門外有一位謝公子，帶了謝禮求見。

謝如琢？

宋璃忙起身相迎。

這副言笑晏晏的模樣，倒是令謝如琢一怔。

“聽聞宋府要開一間墨坊，我今日特來道賀。本以為有宋大人或夫人出面......謝某貿(mào)然造訪，唐突了五小姐，還請五小姐莫怪?！?/p>

宋璃莞爾。

她本就不將那些“閨閣女子不可與外男私下相見”的規(guī)矩放在心上，加之又有溫掌柜和伙計們相陪，她更是不以為意，大大方方地柔聲道：“謝大人這是說得哪里話。”

“本就是我任性妄為，言語沖撞了大人在先，大人不計前嫌，鼎力相助，阿璃感激還來不及，又如何會責怪大人！”

謝如琢本就是為著答謝那一方桐煙墨而來，此刻見宋氏夫妻不在，自覺不便打擾，便要起身告辭。

他命隨從放下謝禮，沉聲道：“這座吊崖流水盆景，有納福生財之意，還請五小姐笑納，愿宋氏墨坊，生意興隆?！?/p>

宋璃看向那些狹長青龍石堆疊而成的險峰，密植著綠意融融的牛毛苔蘚與佛甲草，點綴幾叢細葉菖蒲和文竹，水聲潺潺，生機盎然，愛不釋手。

她心中電光石火地閃過一個念頭——這幾日，謝如琢并未來宋府登門拜訪，她要開墨坊的消息，也從未聲張，只有宋家眾人與崔太傅知情，他今日卻帶著賀禮前來，莫非......

宋璃忙叫住謝如琢，急切道：“謝大人留步！”

她躬身，對謝如琢盈盈一拜：“多謝大人，在老太傅面前，提攜家父！”

見宋璃已然猜出了其中原委，謝如琢便也不做遮掩，只是擺了擺手道：“五小姐言重了，原也是桐煙墨驚艷，引得崔老只瞧了一眼，便主動向我討要。舉手之勞，不足掛齒，反倒是謝某，要感謝小姐贈墨之恩?！?/p>

宋璃印證了心中猜想，又聽謝如琢言語之中，與崔太傅似乎頗為親厚，忙又問道：“阿璃還有一個不情之請......老太傅前日已然答允，為墨坊獨家代言，阿璃想求老太傅題寫一副匾額，不知可否請大人引薦？”

謝如琢幾次三番相助，宋璃唯恐自己有得寸進尺，惹人生厭之嫌，輕聲慢語，說得謹慎，不住地察言觀色。

謝如琢倒是并不甚在意，只是蹙起了眉頭，沉聲道：“帶你拜訪崔老，倒是不難，但......崔老的筆墨，從不輕易許人，若想求字，你只怕還要再獻上一份令他驚艷的謝禮......”

宋璃點頭：“阿璃也正有此意，煩請謝大人指點，老太傅可還有什么心愛之物？”

謝如琢沉吟良久，方才緩緩開口：“崔老才得了奇墨，若有名硯相配......”

他不再繼續(xù)說下去，眉眼中帶上了幾分隱隱的為難之色。

宋璃自然也明白他的弦外之音。

她與謝如琢的主意，也算是不謀而合。

可這大啟朝的石硯，動輒千百兩銀，實在不是她所能承受。

更何況兩代帝師的崔老太傅，哪怕御硯，也是見識過的，尋常的名家石硯，如何能驚艷？

系統(tǒng)商城里，后世的四大名硯倒是一應(yīng)俱全，端硯滑潤細膩，洮硯色如碧云，歙硯撫之如肌，澄泥硯澤若美玉，隨便挑出一個，都是稀世奇珍。

只不過，那售價的一連串長長的0，讓宋璃只敢望洋興嘆，不可奢求。

等等，澄泥硯？

大啟朝的燒窯制瓷技藝不甚發(fā)達，素來只有石硯，并無陶硯。

若能做出質(zhì)堅如石，刀之不入，扣之金聲，擊若鐘磬的澄泥硯，必定可以令崔太傅愛不釋手！

宋璃眼前倏然一亮：“謝如琢，多謝你指點，我已有對策了！”

上好的澄泥硯買不起，制作澄泥硯的教程，難道還買不起么？

宋璃顧不得再同謝如琢寒暄，尋了個由頭悄悄溜到庫房，急忙在系統(tǒng)中搜索《澄泥硯制作教程》。

“您已消費1500積分，歡迎宿主再次光臨?！?/p>

宋璃捧著手上這沉甸甸的大部頭，看著銳減的積分金額，再次真切地感受到了什么叫，書中自有黃金屋。

沒關(guān)系，貴就貴點吧，誰讓知識改變命運呢？

宋璃自我安慰，興沖沖地翻開第一頁，只是，才略讀了幾句，方才的欣喜，便瞬間蕩然無存。

“澄泥硯，以黃河中下游，汾河淤積的河泥為原料，歷經(jīng)至少六月的陳腐，方能成就制硯的上乘之材......其質(zhì)地堅硬耐磨，易發(fā)墨，且不耗墨，不損毫......”

宋璃合上書，只覺得自己此刻，仿佛是個被戳破的氣球，胸中那些飽漲的興奮熱切，頃刻間蕩然無存。

宋家身在江南，她要去哪里尋黃土高坡上，陳腐了六個月以上的河泥??！

謝如琢瞧她去而復(fù)返，神情忽而大喜，忽而郁郁，忍不住關(guān)切道：“五小姐方才不是已有良策？此刻為何卻又愁云滿面？”

宋璃無意瞞他，便將河泥之事，同他一一道來。

她口中這“澄泥硯”，謝如琢聞所未聞，他眼中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好奇的異色，略一思忖，終于開口。

“若五小姐信得過謝某，這黃河腐泥之事，不如便交給在下?！?/p>

見宋璃滿臉疑惑，他又解釋道：“去歲，謝某奉命治理黃河水患，幸有所成。謝某曾取了一抔黃河故道的泥沙，留作紀念，算來，到今日，也已十月有余?！?/p>

“若能幫上五小姐，謝某這便速速命人，將河泥送至府上。五小姐若還有用得上謝某之處，只管知會一聲，我必全力以赴?！?/p>

宋璃臉色一紅，不自覺又想起了那日在莊子上，抓謝如琢當壯丁錘墨之事。

謝如琢倒是并無他意，又道：“只是，謝某孤陋寡聞，從未聽說過河泥竟也可燒制成硯，若五小姐功成，可否借謝某一觀，權(quán)當開開眼界？”

宋璃自然滿口答應(yīng)，心下暗暗打定了主意，自己幾次三番得謝如琢相助，若是當真僥幸燒成了這澄泥硯，必定要親自挑選一方好的，贈予謝如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