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媽媽是個傻子。

她會把地上的臟東西撿起來吃，有時候還會向路人吐口水。

爸爸怕她亂跑，用鐵鏈把她拴在屋檐下。

但是我能感覺到她很愛我。

好幾次她把我抱在懷里盯著遠處發(fā)呆的時候，嘴巴里都念念有詞。

那是一串數(shù)字。

后來媽媽還是走失了。

爸爸帶著全村的人翻了幾座山都沒找到。

「多半是跌下山崖摔死了?！?/p>

沒多久，爸爸又把鄰村的寡婦帶回家。

說我傻子媽媽已經(jīng)死了，給我找了新媽媽。

我不信，我知道媽媽念的那串數(shù)字是電話號碼，因為她悄悄跟我說過，打那個電話就能找到她。

……

我的世界很小，小到只有群山環(huán)繞的林家村，和一個被叫做「阿傻」的媽媽。

媽媽總穿著一件洗得發(fā)白的灰布衫，頭發(fā)亂蓬蓬的，眼神也總是空洞洞的。

她不會說話，只會發(fā)出「啊啊」的音節(jié)。

爸爸林建軍說，媽媽是傻子，腦子有問題。

為了防止她亂跑走丟，爸爸用一根粗糙的鐵鏈，一頭拴在屋檐下的柱子上，一頭鎖在媽媽的腳踝。

那鐵鏈磨得锃亮，隨著媽媽的走動，發(fā)出「嘩啦嘩啦」的聲響，像一首悲傷又單調(diào)的歌。

我六歲了，記憶里，媽媽似乎永遠是這個樣子。

她會坐在門檻上，呆呆地望著遠處的山。一看，就是一整天。

村里的孩子都叫她「傻子」，他們會朝她扔小石子，學她「啊啊」地叫，然后哄笑著跑開。

每當這時，媽媽就會像受驚的兔子，把我緊緊抱在懷里，用她的后背去擋那些不大卻帶著惡意的石子。

我把臉埋在媽媽散發(fā)著皂角和陽光味道的懷里，小聲說：「媽媽不傻?！?/p>

媽媽聽不懂，她只是低頭，用臉頰蹭蹭我的額頭，然后從口袋里摸出一顆紅得發(fā)紫的野果，塞進我嘴里。

很甜。

那是媽媽趁著爸爸解開鎖鏈，讓她去后山方便時，從荊棘叢里給我摘的。她的手上，總是有被刺劃破的新舊傷痕。

爸爸林建軍在村里是個「能干人」。

他有一輛半舊的貨車，經(jīng)常拉著不知道什么東西出遠門。

每次回來，他都會給我?guī)枪?，那種外面包著漂亮糖紙的水果糖。

但爸爸很少跟媽媽說話，看她的眼神，就像看一件礙事的家具。

他總說：「你媽傻，亂跑會丟。」

我那時覺得爸爸「有點兇」，但每次他把糖果塞到我手里時，那種甜味又會讓我暫時忘記害怕。

我只知道，爸爸能帶來好吃的，而媽媽，會給我找野果。

只有隔壁的張奶奶，會偶爾趁爸爸不在家，偷偷給媽媽送兩個熱乎乎的白饅頭。

她會摸著我的頭，嘆著氣說：「曉星啊，你媽媽以前不是這樣的，她可漂亮，可聰明了，是被壞人嚇傻的?！?/p>

「壞人？」我仰著頭，不解地問。

張奶奶的眼神變得復(fù)雜，她看看四周，壓低聲音：「就是那些穿黑衣服的，你媽一見就躲?！?/p>

我似懂非懂。

我只知道，媽媽確實很怕穿黑衣服的人。有一次村里辦喪事，來了幾個穿黑衣的親戚，媽媽嚇得渾身發(fā)抖，掙著鐵鏈就想往屋里躲，喉嚨里發(fā)出恐懼的嗚咽。

那天晚上，媽媽抱著我，第一次在我耳邊念起了那串數(shù)字。

「0769-8XXXX729?！?/p>

她的聲音很輕，很慢，帶著一種奇怪的韻律。

我跟著她念，她就一遍又一遍地教我。

最后，她拉過我的手，用她粗糙的指甲，在我的手腕內(nèi)側(cè)，一筆一劃地刻。

不疼，只是有點癢。

那串數(shù)字，就這樣被我刻在了皮膚上，也刻在了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