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了五年牢，姜頌越出獄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去預約天葬。

“姜先生，等您死后，您的遺體會由我們安排進行天葬儀式。現(xiàn)在您需要支付定金，剩余尾款請在半個月內補齊?！?/p>

姜頌越點了點頭。

他從洗得發(fā)白的牛仔褲口袋里掏出一個塑料袋，里面是他這五年來做工攢下的所有錢。

他動作緩慢地將皺巴巴的紙幣一張張撫平，遞了過去。

辦好手續(xù)從機構出來，灰蒙蒙的天空壓得他有些喘不過氣。

他在心里對自己說，他要一場最干凈、最徹底的消失，作為送給黎京曦的最后一份禮物。

從此山風是他，雄鷹是他，唯獨不再是她的牽絆與污點。

為了湊齊尾款，他不得不尋找一個來錢快的工作。

他有案底又是胃癌晚期，正經(jīng)工作無人問津，最終只能在港城最負盛名的銷金窟當服務員。

招他進來的經(jīng)理匆匆交代了幾句注意事項，便將一套單薄的制服塞進他懷里。

“VIP包廂缺人，你趕緊換上衣服送酒進去?！?/p>

姜頌越被推搡著進了燈光曖昧的包廂。

一群衣著光鮮的富家子弟正圍著牌桌喧鬧。

他低著頭，將昂貴的酒瓶小心翼翼放在茶幾上，轉身就想退出去。

鬼使神差地，他抬頭看了一眼。

只這一眼，就叫他整個人僵在原地。

主位的沙發(fā)上，黎京曦輕晃著手中的香檳杯，姿態(tài)矜貴冷傲。

五年時光似乎未曾在她臉上留下任何痕跡。

她懷里靠著的男人，正是他曾經(jīng)最好的兄弟，何熙延。

兩人正低聲談論著婚禮細節(jié)。

“婚禮定在愛爾蘭，鮮花全部用你最喜歡的粉玫瑰。”

“上次那件禮服你不滿意，我讓設計師重做，一切都按你的喜好來?！?/p>

黎京曦清甜的嗓音依舊熟悉，卻讓姜頌越的心口泛起細密的疼。

這些話，五年前她也曾對他說過。

明明只差一點點，他就能穿上禮服成為她的新郎。

直到婚禮前夜，他開車“撞死”了黎京曦的父親。

他永遠忘不了那個夜晚，黎京曦被鮮血染紅的雙眼。

她像一頭受傷的困獸將他逼到墻角，嘶啞著質問他為什么。

她甚至在那種時刻，還在給他找借口，問他是不是有苦衷。

他確實有苦衷，只是那不堪的真相，他至死也不能說出口。

他從未那樣絕望過。

姜頌越硬生生扯出一個譏諷的冷笑?！罢l讓他撞見我和別的男人上床，還揚言要告訴你。我一怒之下，只能開車撞他?！?/p>

他說得干脆利落，親手碾碎了兩顆真心。

他至今記得黎京曦當時看他的眼神。

憤怒、痛恨、失望交織成網(wǎng)，將他徹底囚禁，幾乎窒息。

最終，黎京曦親手將他送進了監(jiān)獄。

在監(jiān)獄的五年，他不止一次地想，如果說出真相，結局會不會不同。

但理智告訴她，不可以。

只因黎父早已患有嚴重抑郁癥，那晚他病情發(fā)作精神恍惚，錯將女保鏢認作黎母，發(fā)生了關系。

恰巧他去找黎京曦，意外撞見這一幕。

黎父清醒后，哭著哀求他保守秘密。

他心軟答應了。

可他沒想到，在他離開后，黎父會因為無法承受恥辱，一頭撞向他的車子。

那一夜，讓黎京曦失去了父親，也讓他永遠失去了黎京曦。

隨后在警察審訊中，他對“罪行”供認不諱。

黎父的丑聞必須爛在肚子里，他愛黎京曦，不允許她的人生因此蒙上任何陰影。

為了她，他選擇獨自承擔一切。

如今他身患絕癥，更沒有說出真相的必要。

既然她恨他，那就讓她一直恨下去。

恨和愛，都能讓人記住一輩子。

想到這里，他唇角勾起一抹苦澀的弧度。

對，就這樣，再恨我一點。

恨總比愛容易放下。

黎京曦，我要你忘了我，干干凈凈地去幸福。

他剛想低頭離開，身后突然響起一個尖銳的聲音?！敖炘?？你出獄了！”

他渾身一抖，加快腳步想逃離。

就在這時，有人惡意地伸腿絆了他一下，旁邊還湊過來兩個男人按住他的胳膊，讓他無法穩(wěn)住身形。

他毫無防備，狠狠摔倒在地。

茶幾上的酒瓶被他帶倒，碎裂的玻璃瞬間劃破他的皮膚，鮮血汩汩涌出。

包廂內爆發(fā)出哄堂大笑。

“姜頌越，真是你！才出獄就來這種地方打工，夠拼的??！”

他不敢回應，只死死按住流血的傷口。

那人卻不依不饒。“愣著干什么？酒被你灑了一地，趕緊擦干凈?！?/p>

“記住，要跪著擦?！?/p>

四周再次響起一陣刺耳的哄笑。

他從圍裙里掏出抹布，跪在冰冷的地面上，一遍遍擦拭著狼藉的酒漬。

他低著頭，卻能清晰感受到黎京曦那道如同實質的恨意，像刀子般凌遲著他的心臟。

五年牢獄讓他變得膽小怯懦，他失去了直面她刻骨恨意的勇氣。

他加快動作，只想盡快擦完離開。

但這群人顯然不愿輕易放過他。

“這就想走？這些酒價值不菲，你拿什么賠？”

姜頌越無措地蜷縮著，只能反復道歉?！皩Σ黄?.....對不起。”

“幾句對不起就完了？這樣，我給你個機會，從我褲襠底下鉆過去，這事就算了。”

那人冷笑著將一條腿踩上凳子，譏誚地看向他。

眾人立刻高聲起哄?！般@過去！鉆過去！”

他咬緊牙關，臉頰滾燙。

他們都是黎京曦的朋友，欺辱他不過是為了替她出氣。

尊嚴和羞恥對他早已一文不值。

他只是不想在黎京曦面前，顯得如此不堪。

最終，他還是妥協(xié)了。

在所有人的注視下，他噗通一聲跪在男人面前。

就在他準備俯身鉆過時，茶幾被人猛地踹翻，一道冰冷刺骨的聲音響起。

“夠了！”

緊接著，他的手臂傳來一陣劇痛，整個人被一股大力拽出了包廂。

昏暗的走廊里，黎京曦將他狠狠壓在墻壁上，眸光又恨又冷。

“姜頌越，你就這么喜歡作踐自己？”

后背撞上冰冷堅硬的大理石，他忍不住打了個寒顫。

抬頭對上那雙熟悉的杏眼，心臟又是一陣抽痛。

他捕捉到黎京曦眼底一閃而過的復雜情緒。

鼻腔瞬間涌上酸意，黎京曦，你為什么還是這樣心軟？

他強壓下心中的悸動，偏過頭，用一句話將兩人之間殘存的溫情徹底凍結。

“黎京曦，你爸爸要是看到你這樣維護他的仇人，恐怕在九泉之下都無法安息?！?/p>

這句話果然激怒了她。

她猛地松開他，眼中只剩下純粹的恨意?！皠e自作多情了！我拉你出來，是有筆交易跟你談！”

“我給你錢，買你的人身自由?！?/p>

不等他拒絕，她便掏出一沓鈔票，狠狠砸在他的臉上。

姜頌越被砸得偏過頭，嘴角立刻滲出血絲。

“今晚你的任務，就是守在我房間外面，直到天亮?！?/p>

他知道，她提出這種要求，不過是為了報復他。

而她確實做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