搬進新房的前幾天，我在網(wǎng)上刷到個帖子。

【女兒生日10.10，兒子生日12.31，怎么能把兩個人的生日設(shè)置成房門密碼？】

【注：老婆不太喜歡女兒，需要一個合理的理由加上女兒生日?！?/p>

評論區(qū)紛紛吐槽。

【你老婆自己就是女的還嫌棄女孩兒？又是個嬌妻?！?/p>

【還好有你這樣的爸爸，不然我都不敢想女兒在家怎么過?！?/p>

【你這樣，反正小妹妹的生日數(shù)字是重復(fù)的，密碼是123110，國慶節(jié)馬上要到了，就說10是為了慶祝這個，她要是拒絕就是行走的五十萬！】

【這注意好，看她敢不敢拒絕！她要是不干，可別怪我們兄弟對你老婆不客氣啊?！?/p>

雖然重男輕女不可取，但我對這群一點就著的網(wǎng)友也有些犯怵。

還好我們家只有一個女兒，老公也很寵她。

正要劃走的時候，微信彈出老公的消息：

【老婆，我們的新家密碼定成123110好不好？前面是女兒的生日，咱們國慶搬新家，后面就加個10，小家大家雙喜臨門！】

1

看到這句話的時候，我整個人是懵的。

上一秒還在看熱鬧。

下一秒瓜就砸到自己身上。

我的指尖停在屏幕上，挪不開了。

這么巧合的事情，我不太相信和我沒關(guān)系。

同樣是國慶節(jié)搬新家。

同樣的生日密碼。

同樣的理由。

巧合多到這個地步，那就不是巧合。

可我們家沒有兒子。

我只有一個去年剛出生的寶貝女兒。

我也很愛我的女兒。

我想了想，點開楚騫的對話框，給他發(fā)消息說：【那為什么不用我的生日？】

我生日是八月八。

也是兩個數(shù)字。

那邊沉默了半晌，回了一句。

【你要這么說的話，那怎么不用我的生日？密碼只有六位，確實沒辦法兼顧，等女兒長大了，問我們家密碼為什么只有她和媽媽的生日，我要怎么回答？】

我盯著那幾個字，有點想笑。

這下我是真的相信有鬼了。

他以前可從來沒因為這種事情跟我爭執(zhí)不下。

嚴(yán)格來講，我算是下嫁。

家里大大小小的支出，基本都是我這邊負(fù)責(zé)，他也一直很本分，溫柔顧家。

況且，這房子是我媽給我全款買的。

女兒去年剛出生，我媽怕那個小房子住不好，又怕我被婆家挑刺。

她嘴上總說女兒好，女兒是貼心小棉襖。

但她心里比誰都清楚，就因為我生的是女兒，不知道要被多少人明里暗里說閑話。

她怕我受委屈。

所以二話不說，就給我全款買了這套房。

為的，就是讓我能更硬氣一些。

這房子，房本上寫的是我喬蕓的名字。

見我不說話，他又發(fā)了一條過來。

【蕓蕓，這么多年了，家里大大小小的事，哪件不是聽你的？】

【我尊重你的所有決定?！?/p>

【難道現(xiàn)在，我連一個房子密碼都決定不了嗎？】

【你是不是管得太嚴(yán)了？】

2

晚上，楚騫沒回來。

快到睡覺的時候，他才發(fā)來一句公司加班。

很拙劣的借口。

我把手機扔在沙發(fā)上，都懶得回一個字。

這么多年，他跟我鬧脾氣的次數(shù)，兩只手都數(shù)得過來。

他自己是讀過書的人，知道人不能既要又要。

得了我的好，就得受我的「不好」。

可我自認(rèn)也沒什么對不起他的地方。

家里的重要決定的確都是我拍板。

但我哪次沒有顧及他的臉面？

畢業(yè)那年，是我拎著箱子來了他老家的城市。

從前住的那套房，還是我出的首付，每月的房貸一人一半。

這些破事，我沒跟任何人說過。

我喬蕓不缺錢，在哪兒都能過得風(fēng)生水起。

我曾經(jīng)覺得，楚騫跟我比起來，是缺了點運氣。

既然他愿意在生活中跟我低頭，那在外面的這點體面，我愿意給他。

以前他跟我冷戰(zhàn)，我哄了就哄了。

男人有時候不就那點自尊心作祟。

可他昨天那話，感覺像是已經(jīng)忍了我很久很久。

既然這樣，我也沒必要上趕著給人家遞梯子送臺階。

不然真覺得我是干這個的了。

愛回不回。

我去隔壁保姆房跟月嫂交代了幾句，就關(guān)了燈，結(jié)結(jié)實實睡了個好覺。

第二天陽光透進窗簾，我睜開眼，習(xí)慣性地摸過手機。

那個帖子居然又更新了。

我點進去，差點氣笑了。

【我昨天按照大家的跟我老婆說了，但她寧愿用自己的生日也不加女兒的?！?/p>

【這些年我在外賺錢養(yǎng)家，回家包攬一切，沒想到最后落得這種下場?！?/p>

【昨天在公司湊合了一晚，沒回家做飯刷碗，洗衣拖地，不知道家里會亂成什么樣?！?/p>

看到這里，我已經(jīng)徹底確定發(fā)帖人就是楚騫了。

再往下看，評論區(qū)紛紛共鳴。

【你就是太好了，要我說，這種老婆不如換了?！?/p>

【大哥你又有錢又體貼，圖她啥呢？】

我看著「有錢」兩個字，眼皮跳了一下。

楚騫還裝模作樣地回復(fù)。

說自己和老婆也這么多年了，放心不下。

要是離了他，我恐怕連怎么去銀行取錢都不會。

這話真是讓我開了眼。

我連去銀行取錢都不會？

當(dāng)初大學(xué)沒畢業(yè)，我就拿著獎學(xué)金和第一筆投資款，給我們一人買了一臺最新款的電腦。

他工作不順，被領(lǐng)導(dǎo)穿小鞋的時候，我研究了幾十家公司，給他找到了一個最合適也能進得去的新崗位。

現(xiàn)在，他開始擔(dān)心我不會取錢了？

評論區(qū)立刻有人給他出主意。

【你老婆這不就是被你養(yǎng)廢了嘛！】

【老哥你直接改密碼啊，反正她也不會改?！?/p>

【房子是夫妻共同財產(chǎn)，憑什么她一個人說了算？】

【她不同意，你就讓她自己改密碼，不然就別想進門?！?/p>

【女人有時候就是不能太順著，不然真要上天了！】

我面無表情地看著屏幕。

手指一劃，退出了那個烏煙瘴氣的帖子。

3

我在工位上坐了一上午。

顯示器亮著，密密麻麻的表格數(shù)字在我眼前跳動，但我一個字都沒看進去。

我腦子里反復(fù)回放著我們這幾年。

我先是反思了一下，我是不是有什么地方做錯了。

但很快我就得出了結(jié)論。

我沒錯，是楚騫這個人出了問題。

要是真有錯，大概就是看錯人。

我尊重他，愛他。

在家里，他照顧我起居。

在外面，我維護他面子。

他知道道德上不該既要又要，但他就是缺那點道德。

他不是只比我少了一點運氣。

他缺的東西可太多了。

想清楚這一點，我心里那股憋屈的火氣，忽然就散了。

新的問題來了。

楚騫的手機密碼，電腦密碼，銀行卡密碼，永遠(yuǎn)都是那幾個數(shù)字排列組合。

他說他記性不好，懶得換，也方便我查崗。

女兒是去年出生的。

他很高興，抱著女兒親了又親。

可他的生活，他的作息，他的習(xí)慣，什么都沒變。

但現(xiàn)在，他要一個新密碼了。

雖然這個想法很離譜，但我不得不猜。

大概是外面那位小朋友要過生日了吧。

那位小朋友的媽媽，急著想要一些具有儀式感的保證。

一個屬于他們?nèi)齻€人，需要他們參與進來的新密碼。

向來老實木訥的楚騫，不玩則已，一玩就給我拉了個這么大的。

我拿起手機，直接撥了內(nèi)線。

「總監(jiān)，我請個假，家里有點急事?！?/p>

他二話不說就給我批了假。

路上，我給同事佩佩打了個電話。

電話很快接通了，佩佩咋咋呼呼的。

「喬蕓姐，怎么啦？不是在上班嗎？」

我讓自己的語氣聽起來很輕松，甚至帶了點笑意。

「佩佩，幫你買的那個體重秤，我看著也心動了，想買一個?！?/p>

「好啊姐！我也是朋友推薦的，說是功能可全了！」

我看著手里的包裹，又說。

「那行，剛到的這個能給我嗎？你也知道，我快搬新家了，才發(fā)現(xiàn)忘了買稱?！?/p>

「回頭我給你買個新的，買那個大全套的，你不是一直嫌貴舍不得買嗎？就當(dāng)我半路截胡給你的補償?！?/p>

「哎呀姐！那多不好意思！一個秤而已，你拿去用就是了，重買一個也用不了幾天！要不是你這邊有補貼，我還省不了那么多錢呢?！?/p>

「跟我客氣什么，就這么定了，不用給我錢。」

掛了電話，我拎著那個嶄新的體重秤，到了新家。

我把秤放在主臥的全身鏡前面。

那個位置，只要進房間換衣服，就一定會看到。

我蹲下身，掏出手機。

注冊新賬號，連接藍(lán)牙。

我的手指很穩(wěn)，穩(wěn)到我自己都覺得可怕，畢竟我從來沒想過顧褰會出軌。

做完這一切，我站起身，環(huán)顧著這個我曾經(jīng)無比期待的新家。

接下來，就等那個真正十月十號出生的小朋友，來我們家做客了。

4

當(dāng)晚，楚騫回來的時候，我正窩在沙發(fā)里。

他換了鞋，看見我一動不動地坐在那兒，嘆了口氣。

腳步聲由遠(yuǎn)及近，最后停在我面前。

沙發(fā)的一側(cè)陷了下去，他坐了過來，手臂環(huán)住了我的肩膀。

「還在生氣呢？」

他的氣息噴在我的耳廓。

「那天......是我太激動了，你別往心里去?！?/p>

我沒動，眼睛盯著電視上無聲滾動的畫面。

「嗯?！?/p>

我點點頭。

「我也覺得你激動了?！?/p>

我轉(zhuǎn)過頭，直直地看著他。

「既然你也這么覺得，那你給我道個歉吧?！?/p>

楚騫摟著我的手臂明顯僵了一下。

他大概是沒想到，我居然不順著他給的臺階往下走。

他的臉色變了又變，青一陣白一陣，精彩極了。

最后，他還是選擇了妥協(xié)，放在我肩膀上的手有一下沒一下地摩挲著。

「對不起?！?/p>

他說。

「可能是我最近心情不太好，希望你能順著我一次?！?/p>

他又開始用這種話術(shù)來搪塞我。

我沒讓他蒙混過關(guān)，而是很認(rèn)真地看著他的眼睛，問他。

「因為什么心情不好？」

楚騫又愣住了。

他張了張嘴，半天，才擠出一句。

「工作上的事，挺煩的?！?/p>

我差點氣笑了。

工作？

「你現(xiàn)在這個工作，是我千挑萬選出來的?！?/p>

「工作量和工資完全成正比，而且那個老板是我媽媽的朋友，他怎么可能會為難你？」

我看著他，不給他任何躲閃的機會。

眼看他又要開口辯解，我立刻堵住了他的話頭。

「我知道，你的工資卡是上交了?！?/p>

「但是我們每個月給你爸媽那邊打的贍養(yǎng)費，都快趕上你一半的工資了?！?/p>

「之前那套房子的房貸，我們一人一半，你每個月還完房貸，基本就不剩什么了?！?/p>

「現(xiàn)在我們家三口人的日常開支，全是我這邊在出?！?/p>

我的語速不快，但每一個字都清清楚楚。

我就是要讓他明白，別想在我面前賣慘，也別想糊弄我。

「你告訴我，你到底是因為什么不開心？」

「是因為每天下班回來要做家務(wù)？」

「還是因為......你想莫名其妙地改掉新家大門的密碼，卻不肯告訴我真正的原因？」

前面我說那么多，楚騫的臉上始終掛著一種無奈又疲憊的神情。

可當(dāng)我把最后那句話說出口，他的表情終于裂開了。

他猛地甩開我的肩膀，聲音拔高。

「哪來的什么真的原因？」

「我就是覺得搬了新家，就應(yīng)該做一些新的改變，為什么改成10，這個理由我也告訴過你了！」

「你不僅不信我，還要在這里陰陽怪氣地冤枉我？」

「喬蕓，你是不是有病??！」

看吧。

男人果然都是這樣。

他不在意的事情，你就算說到天上去，他都懶得跟你計較。

只有真的戳到他的痛處了，他才會瞬間破防，跳起來跟你急。

他現(xiàn)在這副氣急敗壞的樣子，恰恰證明了一切。

5

門被楚騫摔得震天響。

這個神經(jīng)病又奪門而出了。

我一時之間都沒法分辨，這個人到底是因為覺得自己足夠有理，氣到必須用摔門的力度來表達(dá)憤怒。

還是因為他心里門兒清，這房子姓喬不姓楚，他住得理虧，只能用這種方式狼狽跑路。

沒過一會兒，手機嗡嗡地震動起來。

是小唐，楚騫的發(fā)小。

他開了個家具店，因為離得近，經(jīng)常一起吃飯，是個挺實誠的小伙子。

現(xiàn)在這個房子里大半的家具，都是在他那兒買的。

我劃開接聽，還沒開口，小唐那著急忙慌的嗓門就從聽筒里沖了出來。

「喬姐！你和楚哥怎么了？」

「兩口子吵架歸吵架，別把人往外趕??！」

「他大半夜跑我這兒來，非要拉著我現(xiàn)在就把最后一批家具給他送到新家去！」

我聽著他的話，腦子里卻在想另一件事。

他這么著急把那個地方裝修布置好，怕是等不及要邀請別人了。

借著和我生氣的由頭，還能在他這實誠朋友面前，做足一副受盡委屈、卻忍辱負(fù)重顧全大局的絕世好男人模樣。

果不其然。

小唐那頭頓了頓，又開始苦口婆心地勸。

「喬姐，你聽我說，現(xiàn)在像楚哥這樣的男人真的不多了?！?/p>

「吵了架不跟你撒氣，自己跑出來冷著臉干活?！?/p>

「你倆都結(jié)婚了，還有了綿綿，有什么矛盾是不能坐下來說開的??？」

我停頓了一會兒，假裝是真聽進去了。

然后對著聽筒，聲音放得又輕又軟，還帶著點懊悔。

「謝謝你啊小唐?！?/p>

「你說得對，是我太沖動了，不該跟他那么吵的?！?/p>

「我真沒想到，他生著氣，還惦念著去收拾新家?！?/p>

我的語氣聽起來愧疚極了。

然后，我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話鋒一轉(zhuǎn)。

「對了小唐，我記得你上次給你女朋友道歉，不是買了個電子小狗嗎？」

「就是那個能在家里跑來跑去，還能遠(yuǎn)程視頻通話的那個?！?/p>

「能不能......借我用幾天？」

我努力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足夠真誠。

「我也學(xué)學(xué)你，用這個跟楚騫道個歉吧?！?/p>

小唐一聽這話，立刻慷慨激昂起來。

「沒問題啊喬姐！當(dāng)然沒問題！我等下就給你找出來！」

「那太好了?！?/p>

我乘勝追擊，提出了我的最終目的。

「你能不能再幫我個忙，悄悄地把這個電子狗，跟這批家具一起送到新家那邊？」

「我想......給他個驚喜?！?/p>

小唐不僅滿口答應(yīng)，還反過來羨慕我們。

「喬姐你放心！我保證辦得妥妥的！」

「說真的，你倆也太配了，吵完馬上就情緒穩(wěn)定了，不打不鬧的?！?/p>

「等綿綿周歲宴的時候，我們一定來吃飯！」

掛了電話，我將手機扔在沙發(fā)上。

當(dāng)晚，小唐就把電子狗的賬號密碼發(fā)了過來。

還附帶一條消息：喬姐，登錄就能用了，能在家里隨便走，還能看到對方，跟對方說話。

我回了個「謝謝」。

然后關(guān)掉手機，靜靜地靠在沙發(fā)上。

萬事俱備。

就等著魚自己上鉤了。

6

接下來的幾天，楚騫都睡在新家那邊。

一條消息也沒給我發(fā)過。

看來這次是真的硬氣了。

我們共同的朋友圈子早就炸了鍋。

人人都知道他楚騫和我吵架，一個人跑去鳥不拉屎的新區(qū)，辛辛苦苦當(dāng)「開荒?！故帐靶录?。

他這副受盡委屈又堅韌不拔的模樣，演給誰看呢。

朋友們都覺得他雖然沒跟我見面，但也沒升級矛盾，已經(jīng)算是冷靜和克制了。

于是，一幫「和事佬」排著隊來做我的思想工作。

「蕓蕓啊，差不多就行了?！?/p>

「楚騫那人你還不知道嗎，就是個悶葫蘆，他肯定也后悔了，你給他個臺階下唄?！?/p>

「日子是自己過的，太倔了，最后難受的還是自己?！?/p>

我手機開著免提，一邊心不在焉地涂著指甲油，一邊嗯嗯啊啊地答應(yīng)下來。

「我知道了，這事兒我也有不對?！?/p>

「等我忙完手頭這堆事就去負(fù)荊請罪?！?/p>

電話那頭的朋友如釋重負(fù)，又叮囑了我?guī)拙洳艗鞌唷?/p>

就這樣又過了幾天，他那邊還是沒動靜。

周五快下班的時候，我忍不住想，楚騫到底在干什么。

他會不會已經(jīng)憋不住了？

還是說，他對我其實也有一點愧疚？

畢竟吵架的起因，錯不在我。

就在我胡思亂想的時候，手機嗡嗡震動了一下。

是一條只能電子秤App的推送通知。

我點開，屏幕上跳出一個圓形的體重界面。指針穩(wěn)穩(wěn)地指向一個數(shù)字。

98.7。

楚騫一米八幾的大個子，體重常年維持在150斤以上。

這個體重，不可能是他。

緊接著，屏幕上的數(shù)字又輕微地跳動了幾下。

最終停在了97.2。

呵。

大概是把外套脫了。

還沒等我罵完一句完整的話，手機又震了一下。

是一條新的體重記錄。

20.3。

一個孩子的體重。

看來，一家人是團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