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料此時，一只清瘦卻有力的手穩(wěn)穩(wěn)托住了我下彎的腰，熟悉的藥草清香隨之傳來。

是宋時安。

他一身半舊布衫被雨打濕，身姿卻挺得筆直。

“若說她作為女子拋頭露面是為不雅，那閣下作為男子、長輩，靠孤女起早貪黑養(yǎng)活多年，還抵死不認(rèn)，欠債不還，豈不是更不雅？”

王大娘被當(dāng)眾揭短，臉上紅白交錯，厲聲喝道：“你算個什么東西？我們之間的事，也輪得到你來插嘴？”

宋時安依舊從容不迫，臉上掛著笑意：“我是她相公，可管得？”

還未待王大娘有所反應(yīng)，一直躲在馬車?yán)镅b鵪鶉的王崇禮不知為何急了。他迅速撩開簾子下了馬車，臉色一陣紅一陣白：

“怎么可能？我離開不過半年！你怎就......”

不知為何，此刻，我竟有一種被抓奸的緊張感，囁嚅著不知該說什么。

“明媒正娶，拜過堂的夫妻?！?/p>

宋時安的聲音依舊平穩(wěn)，卻透出一絲不易察覺的冷意。我了解他，他是被我剛剛的猶豫惹惱了。

“不可能！我如今已是官拜六品，你竟舍得我這榮華富貴？”

話音剛落，宋時安一聲嗤笑：“京城最不缺的，便是官。六品之流，更是多如過江之鯽。王公子久居鄉(xiāng)野，坐井觀天，原也不怪。但豈不聞溪龍入海，方知萬里有滄溟？”

王崇禮被噎得啞口無言。

一旁的王大娘卻早已氣得渾身亂顫，尖聲罵道：“我兒是堂堂朝廷命官，你們算什么東西？瞧你那吃軟飯的窮酸樣，跟這奸婦正好配做一對！”

我早已習(xí)慣他們的刁難辱罵?？僧?dāng)他們將宋時安說得如此不堪時，我只覺一股火直沖頭頂。

一時怒極，我抓起地上沾滿泥水的銅錢就朝王家母子狠狠砸去。銅錢混著泥漿，在他們身上濺開一片污濁。

“閉上你的臭嘴。你們母子白吃白喝我五年，是條狗也該養(yǎng)出感情了！”

我又轉(zhuǎn)向王崇禮道：“虧你自稱讀書人，這般忘恩負(fù)義，書都讀到牛屁股里去了不成？你們再敢辱我相公試試！我宰過那么多豬，不妨多宰兩頭！”

我猶不解恨，抓起手邊的鍋鏟朝二人砸去。

許是沒見過我這一面，王家母子連同宋時安竟都愣住了，那對母子躲閃不及，結(jié)結(jié)實(shí)實(shí)挨了我?guī)子涜F勺。

宋時安不知是不是被嚇傻了，唇角竟漾開一絲若有若無的笑意。

王大娘這才回過神，揚(yáng)手就要朝我扇來。宋時安卻一只手穩(wěn)穩(wěn)攥住了她的手腕。

正在此時，一陣馬蹄聲由遠(yuǎn)及近。

是巡城的侍衛(wèi)。

“何事喧嘩？”

王大娘如同見了救星：“來得正好！把這群刁民給我抓起來！他們竟敢當(dāng)街毆打朝廷命官！”

為首之人并未接茬，只是不知為何定定地看著宋時安，神色驚疑不定。

我心頭一緊，急忙將宋時安護(hù)在身后：“官爺，都是民女的錯，與我相公無關(guān)！”

“你們這對奸夫淫婦一個也別想跑！”王大娘見那軍官仍不動彈，伸手去扯他的甲胄：

“還不快去！我兒子是六品官，未來岳家更是正五品工部郎中！你們這些不長眼的兵擼子，仔細(xì)我讓兒子革了你們的職！”

那官兵終于收回了看向宋時安的眼神，目光一凜，反手將她摜在地上。

“好個從六品的大員！卻不知我這正三品羽林軍中郎將，壓不壓得住你這六品官？”

話音未落，王崇文已撲通一聲跪倒在地：“將軍恕罪！家母久居鄉(xiāng)野，實(shí)在是不知天高地厚，這才沖撞了！”

見對方毫無反應(yīng)，煞白的臉上竟硬是擠出一絲諂媚的笑：

“下官久仰羽林軍威名，今日得見將軍金面，實(shí)乃三生有幸！若蒙將軍不棄，愿效犬馬之勞，肝腦涂地！”

那中郎將蔑笑看著地上二人：“效勞可不敢當(dāng)！你身為朝廷命官，卻縱容母親當(dāng)街撒潑，實(shí)在有失體統(tǒng)。若再犯，我定不輕饒！”

王家母子如蒙大赦，連聲稱是，連滾帶爬地鉆進(jìn)馬車，倉皇離去。

他目送馬車走遠(yuǎn)，旋即又看向宋時安，片刻后，方才帶著一隊親兵消失在夜色中。

是夜，我睡得極不安穩(wěn)，王家母子猙獰的嘴臉與散落一地的銅錢在夢中反復(fù)交織。

恍惚間，一只溫暖的手將我攬入熟悉的懷抱，輕柔地拍著我的后背。

不知又過了多久，夢里，似是聽到窗外隱約傳來壓低的對話聲：

“大人恕罪，方才在街上未敢相認(rèn)。末將參見大人！”

“起身，無妨......”